第九章 高以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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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到皇帝那一邊去。

    定國在多峰也有些日子了,他手下的人沒有見過大場面,不見得能幹,這孩子又多剛愎自用,想到原先讓他駐守多峰的用意,我隻怕他弄巧成拙。

    現今朝廷多事,多峰東望離都,更趨險要,我想還是你去定國那邊督陣。

     是,卑職明日就啟程。

     那邊還是按原來的計議行事,隻須周旋,不得完勝,拖得越長久越好。

     範樹安此番行程和他性子一樣,慢悠悠徜徉而往,洪王先派去多峰送信的人早已打了個來回,他才剛到多峰境内。

    洪定國得知他隻帶着家裡的兩個家人來的,怕他遭賊寇打劫,便讓手下人不住向山下打探,卻始終不見人影。

     多峰一帶臨多湖,這個季節從東南的湖面上吹來濕潤溫和的風使得多峰群山總是雲氣升騰,黛色山頭在煙霧袅繞中若隐若現。

    洪定國在此剿匪已有一年,知道大霧之時,多有群寇下山滋擾,大軍進駐山中以來,他們也是趁着濃霧蔽日與官軍短兵相接,思量之下,終于按耐不住,親自領人到山口觀望。

     多峰自古隻有一條官道,此時也是浸在乳色煙雲裡。

    洪定國身後跟着五百騎兵,挨得緊的尚能互相看清面目,稍遠一些的,隻聽得馬鈴甲胄叮當作響,馬蹄聲倒似雲中奔雷,從古道裡湧出來。

    洪定國腰間仗劍,手扶缰繩,遵從洪王的意思走在隊伍的中間,隐隐覺得四處暗藏兇險,怎敢有絲毫怠慢。

    忽聽前方先鋒大喝一聲:什麼人?!随之便是急促的号角響,金弦蜂鳴,這邊已是一通亂箭射過。

     洪定國蹙眉問道:怎麼回事? 禀世子爺,回頭報信的人縱馬在隊伍裡跑了一陣才找到洪定國,前面發現了一票人,問話不答,掉頭就走,艾參将命人放箭,現在不知對方死傷。

     洪定國冷冷道:混賬!這通箭射着的是範先生你們一個也别活了。

    看清楚了麼? 看清楚了,少說也有百八十人,不會是範将軍。

     洪定國心念才轉到響馬二字上,就聽山谷裡一聲響箭尖嘯,四處突然馬嘶人沸,借着山中回音,讓人隻覺濃霧之後滿山遍野都是刀影霍霍。

    洪王精兵對這種場面早已習以為常,知道強盜喜歡埋伏在高處向下放箭,紛紛舉起盾牌擋住身體,頭頂上仿佛暴雨亂打,一輪強弩頓時射了下來。

    衆軍士等這通弩箭放完,立即頂着盾牌策馬向山道邊上散開,将弓箭從縫隙裡伸出去不斷向山上回射。

    洪定國雖領兵在外,卻少涉險地,跟着周圍的人一散開,身側無人護衛,一支亂箭擦着他的肋骨飛了過去,還未及他冷汗出完,霧裡又沖出一道黑翎,直撲他面門。

    洪定國喉嚨裡嗬的一聲,要低頭躲避已經來不及了,眼角裡看見旁邊伸出一隻寬厚的大手,牢牢将箭頭握在手裡。

     世子爺可好?老者的面龐在乳白色空氣裡顯得異常蒼白,小的是範将軍宅子裡的家人範理福。

     範先生到了? 到了,就在山上。

     山上箭勢漸止,有人大笑幾聲,道:今兒個給小王爺一個面子,來日狹路相逢,咱們再較量。

     四處跟着嬉笑不絕,馬蹄聲漸向山中隐去。

     道上孤零零現出兩匹瘦馬,聽得範樹安慢悠悠道:世子爺可在前面麼? 範叔叔。

    洪定國喜道,從馬上躍下來。

     範樹安也下了馬,拉住洪定國的手仔細打量,細目中滿是慈愛歡喜,一年沒見了,世子爺倒一點沒變。

     總是窩在這種地方,脾氣差了許多。

    說着向範樹安身後道,适才多蒙範叔叔府上的人相助,這位 範樹安招手道:理康,過來給世子爺磕頭。

     小的範理康,世子爺吉祥如意。

    這條大漢比身材高挑的洪定國還高出一個頭,方方正正一張國字臉,厚厚的嘴唇,看來木讷少語。

     範理福也過來重新見禮,洪定國這才領軍向山内歸營,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問道:範叔叔才剛在山上做什麼,弄得這夥強人立即退兵而去? 也沒什麼,範樹安不住微笑,不過是打了個招呼,說世子爺在這裡。

     啊? 他們早知世子爺在此的心意,既然大家都心領神會,逢場作戲,萬一今天誤傷了世子爺,跟洪王結下梁子,隻怕老王爺一根手指就能碾平他們多峰廿寨,還不如見好就收。

     洪定國笑道:也難怪,這一年來總算相安無事。

     一道金光突然射在隊伍跟前,原來大霧漸散,日出噴薄,青色緩坡在陽光下現出一片雪白連營。

     範樹安眯着眼點頭,緩緩道:背靠山勢,水源貫通,出入開闊,不錯。

    再過幾年,世子爺也象老王爺一樣,是領兵征戰的帥才。

     洪定國道:範叔叔這是在取笑我,父王二十歲上就将兵出塞,與匈奴血戰了,做兒子的如何企及。

     非也,以世子爺的資質,的确稱得上是今世的人傑。

    範樹安說到這裡,語氣卻變得陰郁異常,洪定國甚至覺得他隐隐地歎了口氣,讓人覺得甚是不祥。

     範樹安在多峰營中監軍不過半個月功夫,朝廷征糧的旨意就下來了。

    往洪州宣旨的隻是司禮監的内臣,洪定國派了五百人迎他進營,問起才知道不止藩地,皇帝向各州各府均派了人監督糧草,征調稅銀。

    西邊洪州的征糧官姓高,名厚,字以仁,原是戶部青洪司郎中。

    洪定國聞言對範樹安笑道:原來戶部還有這個司?這些年來青洪兩州的錢糧一直由洪王自管,我道這個司早撤了呢。

     範樹安道:天下畢竟還是當今皇帝的,世子爺千萬别作這等言論。

    這個高以仁我有耳聞,他雖非劉遠一黨,對撤藩一事,卻極為熱衷。

    說起來,這個人年紀不大,倒和老王爺有些過節。

     過節?洪定國奇道,可這個人我聞所未聞哪。

     範樹安微笑避開洪定國的話頭,隻是道:皇帝派高以仁進洪州,是想老王爺有了公報私仇的這個忌諱,不便對他下手皇帝身邊頗有些高人呢。

     洪定國冷冷笑了一聲,道:高人?難道範叔叔也和皇帝一樣,以為這天下還有什麼是我們洪家不敢下手的麼? 範樹安笑道:呵呵,隻怕老王爺和世子爺是一樣的心思。

     慶熹十一年,高以仁時年四十一歲,他在乾清宮向皇帝叩頭辭行的時候,大太監吉祥就看出他印堂發黑,頭上烏雲籠罩,雖然吉祥沒有料到高以仁的命運是被洪定國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的,但是他總覺得這個高家耿直的後裔此行生死未蔔,前途堪憂。

     吉祥不是多嘴的人,尤其是這種話,就算是對如意和辟邪也不能随便亂說。

    此時中秋早過,就快入冬,宮裡卻由司禮監領頭,亂糟糟正在裁減各宮用度,就算是主子們貼身的奴才,一樣也是将月例銀子裁了三成有多,如此一來,司禮監難免成了衆矢之的,就連如意這樣任性灑脫的人也開始謹言慎行起來,更何況吉祥從來老成穩重。

     往年要忙着做冬衣棉襖的針工局倒是因此偷閑,除了誼妃待産,還須準備些嬰兒衣裳之外,合宮上下無人再做新衣,整個衙門的人隻得将内府供應庫裡的緞子不斷整理挑揀,隻剩管理太監張固在宮内值房裡閑坐,大晴天暖洋洋的太陽透過窗戶曬在身上,張固歲數也大了,漸漸合上了眼打盹兒,突然聽見簾子嘩啦一響,睜開眼正瞧見一個青衣身影望裡一探頭。

     哪個小猴崽子,滾進來。

     門口小順子笑道:張爺爺,您老清閑着呐? 張固慢慢仰起身,端起茶碗漱口,小順子搶過痰盂伺候在下面。

     你小子來幹什麼?你師傅好些了沒有? 還那樣兒,小順子歎了口氣,咳喘些,也沒别的不好。

    我師傅讓我來給張爺爺請安,問問張爺爺衙門裡有什麼差事要辦。

     還有什麼要辦?閑着呢!回去對辟邪說,該養病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