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侖論王熙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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憚地做出許多事來:她偶然感到觸犯了她的尊嚴,就把一個“癞蛤蟆”式的賈瑞,略施手法,無必要韻置之死地。

     為了看穿趙姨娘有一個可以作為向上爬的資本——兒子賈環,她就随時欺壓這母子倆。

     她假裝賢慧把尤二姐騙入大觀園,尤二姐既生得比自己美麗,又有了孕,就以最狡詐最狠毒的方法把她逼死,還要設法追殺她的前夫張華。

    此外,作者還在許多地方刻畫鳳姐的狡詐,譬如聽說鮑二家的被打後上吊而死,她家裡将要打官司,她起初也暗吃一驚,但立刻就說不許賞她們的錢,還要反告她們一個“借屍訛詐”。

    又如王夫人根據下邊的私訴而查問鳳姐扣發月錢的事,她一走出來就發話示威,說“從今倒要幹幾件刻薄事了”。

    這都是她得之于一般舊社會的權術的心傳。

    為了感到命運之威脅和地位動搖的恐怖,她必須用盡一切陰謀與殘酷,以控制環境,以排除異己。

     鳳姐是當時賈府家庭戰場上的一個勝利者,作者在書的開始處就使秦可卿向她托夢,指出這一個大家族的危機,而善後的辦法隻有多替公家置義田,立家塾,即使抄家沒産之後,子孫也還有點依靠,鳳姐難道對于這一啟示毫無警惕嗎?然而她以為那些公衆的事,以後的事,絕不比目前的自己的利益來得重要。

    行将沒落的統治層中的當權派都隻有掙紮撐持于一時,而不會有什麼長遠打算和樂觀精神。

    鳳姐總攬賈府家務,她最看得清這一大家族的種種矛盾與危機。

    但她的想法,既不是賈政式的使寶玉繼承祖業,綿延世澤;也不是秦可卿式的及早回頭,留有退路;更不是探春式的興利除弊,銳意革新,而她所要的隻是一大家族得到暫時的存在,以便供她自己的支配與剝削。

    她越感到好景不長,越不寬容别人,越不放松自己,她日夜辛勞,拼着自己一人的精力,為個人私利而奮戰到底。

    因此不能不在賈母面前,“效戲彩斑衣”,以點綴升平。

    不能不“恃強羞說病”,以支持局面。

    到了最後,她還要秉承賈母和王夫人的旨意,玩了一套“掉包”把戲,拆毀了寶黛的婚姻,結果是黛玉死亡和寶玉出家。

     罪惡腐朽的統治者必然制造别人的悲劇,但到了最後,也必然葬送了自己。

    當查抄的轟雷落到賈府屋頂上的時候,這位縱橫一世的“女英雄”王熙鳳,也正到了心血耗盡威力垮光的末日,于是她終于被壓在自己所拉塌的這座大廈底下了。

    作者在人物贊裡發表了他的批評與感慨——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送了卿卿性命……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

    唿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将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