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補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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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看清了這個年輕女人黧黑的臉和健壯的身軀。

    她頭上紮着青頭繩,鞋臉上裱着白布,這是新喪丈夫的标志。

    六姐心中陡然升起一種與這黑皮膚女人同病相憐的感覺,不及女人詢問,六姐便珠淚紛紛,撲地跪倒,求告道:“大姐,可憐可憐吧,施舍口熱湯俺喝吧,俺已經七天水米沒沾牙啦……” 那黑皮膚女人驚訝地揚起修長的眉毛,善良和同情的皺紋在她的臉上像微風吹拂池塘漾起的細波一樣久久沒有消逝。

    她在往鍋裡添水、竈裡填柴的間隙裡,拿出了幾件衣服,對六姐說:“别嫌髒,換上吧。

    ” 六姐的衣服已經條條縷縷,難以遮體。

    她脫下身上的破衣服顯出了她雖然傷痕累累、肮髒不堪但依然光彩照人的身體。

    當然最讓那女人妒羨、并久久地吸引了她的目光的,還是六姐那對珍貴瓷器般的秀美乳房。

    她的目光讓六姐感到了羞澀和些微的驚懼。

    六姐背轉身,匆匆地穿上兩件寬大的、散發着黴味的男人衣裳。

    女人坐在竈前燒火,竈膛裡的火苗映着她的臉膛。

    六姐感到,黑臉女人那兩隻深不可測的眼睛裡隐藏着許多秘密。

     喝着滾燙的菜粥,六姐毫無保留地對黑臉女人訴說了自己身世。

    當說到披荊斬棘尋夫七晝夜時,六姐的淚珠落進粥碗。

    那女人似乎被六姐的故事感動了,她眼睛潮濕,呼吸急促,手中的燒火棍在竈前的平地上畫出了無數的圓圈。

     室外又下起了疾雨,腥冷的潮氣從門縫裡洶湧撲入。

    油燈油盡熄滅,滿屋古怪的香氣,竈膛裡餘燼溢出微弱的暗紅的光芒,映照着女人嘴裡陰森森的白牙。

     六姐想起了狐狸,一時竟懷疑這女人是不是狐狸精變化的。

    村外的獨立房屋,風雨交加的夜晚,落難的人,正是産生狐狸精的氣氛和環境。

    這樣想着,就發現那女人的鼻梁像塊灰白的橡皮一樣拉長了,眉眼也漸漸模糊,光滑的肌膚上似乎布滿了毛茸茸的金毛。

    六姐幾乎要驚叫起來了。

    女人歎息一聲,說:“時候不早了,睡吧。

    ”說完她便站起來,指指牆角那一堆光潔的麥稭草,說:“委屈你一夜吧,大妹子。

    ” 六姐鑽進草窩,感到幸福無比,什麼樣的綢被緞褥,都不如這草窩窩舒坦。

     她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六姐醒來,發現那黑面女人坐在門檻上發愣。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蓑衣,頭戴大鬥笠,好像一個正在河邊垂釣的漁翁。

    她對着六姐淡淡一笑,道:“醒了?”六姐對自己的晚起感到不好意思。

    女人道:“走吧,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 說罷,她起身便走,連頭也不回。

    六姐雖然滿腹狐疑,但還是随她而去。

    出了她的家門很快就是原野,青紗帳正是猖狂季節。

    女人腳步很快,在莊稼地裡穿行,後來又進入葡萄園,後來又進了亂樹林、灌木叢。

    這地方是丘陵地帶,嶺上草木翁郁,白色的小花朵處處皆是。

    六姐當時無心欣賞花木,心中七上八下,又開始懷疑那女人是狐狸變的,甚至看到一隻蓬松的花尾正把蓑衣的後部撐起來。

     跟随着女人爬到嶺頂上時,六姐發現灰藍色的渤海就在前方,那兒有一道道田埂般的白色長浪正追逐着奔向沙灘。

    沙灘外邊,是優美的葡萄園。

    大海令六姐驚訝不止,她不認為海是這樣子,但又必須承認海是這樣子。

    不容她多想,黑臉女人又疾步前進了。

    在嶺半腰一片灌木叢中,隐蔽着一個洞口。

    腥膻的氣味從洞裡溢出來。

    六姐想到:這就是狐狸洞了。

    女人示意她進去,六姐心一橫,鑽了進去。

     洞中隐藏着腿受傷的巴比特。

     夫妻見面,自然驚喜交加,但随之而來的結局很不美妙。

    那黑臉女人趁着巴比特夫婦擁抱時,在他們身後拉響了三顆手榴彈,三個人都被炸死。

     這山洞不大,人們就把洞口堵死,權充了他們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