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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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鋒的士兵在火焰中手舞足蹈,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有的士兵從火龍中跳出去,趴在地上哭叫着抓耳撓腮亂打滾;有的士兵被困在火龍裡,瘋子般跳躍着,他們的臉因為疼痛和恐怖歪曲得奇形怪狀,轉眼間即癱在火裡。

    刺鼻的惡臭在硝煙滾滾的原野上彌散開來,熏得沖鋒的士兵和緊随在後的民夫們翻腸攪肚。

    在司馬亭的狹窄的視野裡,士兵們像腐朽的棍子一樣一片片地、輕飄飄地倒下了。

    與他搭檔的羊痫風許寶一頭栽倒,并把司馬亭也拽倒在地。

    他的門牙剛剛啃到泥土就聽到一串灼熱的彈頭呼嘯而過,把後邊幾個民夫打倒在地。

    火焰噴射器撲簌簌響着,把一攤攤、一留溜,粘稠的、濕漉漉的火焰噴射出來。

    圓溜溜的、冒着白煙的手雷遍地打滾,東—個西一個爆炸,轟隆!轟隆!豆粒般大的彈片把空氣炸得千瘡百孔。

    娘啊,今日是活不出去了!羊痫風小夥手捂着頭,屁股高高地撅起來。

    他的棉褲被彈片崩破,十幾個拳頭大的窟窿裡,吐出了髒污的黑色棉絮。

    那些沖鋒的士兵真是好樣的,噢噢地叫着,弓着腰,放着槍,踩着同夥的屍首和燙化了冰雪的鮮血,在号聲的催促下,在那些被打得破破爛爛的旗幟的引導下,沖到了圍牆下,然後生死不顧地爬牆,踩着梯子,攀着繩子,一個個哀嚎着的身體從空中跌下去,跌在堅硬的凍結着藍冰的壕溝裡,抽搐、打滾、盲目地爬行。

    女連長趴在離司馬亭不遠的地方,雙手插進泥土裡。

    她的屁股上冒着一縷縷白煙。

    棉褲着火了,她在地上打滾,抓着泥土往棉褲的火窟窿裡塞。

    士兵們爬上了圍牆,震耳欲聾的呐喊、槍聲還像爆豆、連成一片。

    女連長站起來,往前跑了幾步,猛地跌倒,跌得四仰八叉,一定很痛,像被子彈打中似的。

    她跳起來又跑,身子彎着,像一棵成熟的谷子。

     她從死屍堆裡拖回了一個人。

    拖得很是費勁,像螞蟻拖着一條大蟲子,拖到司馬亭和許寶的擔架旁邊。

    是呂團長,呂七。

    他的胸膛上崩開幾個血窟窿,冒血,冒氣泡,能望見灰白的肺葉在裡邊翕動着。

     “快擡下去!”女連長命令。

     許寶有點傻,癡呆呆地望着女連長。

    女連長怒吼一聲:“混蛋!” 司馬亭慌忙展開擔架,把呂團長擡上去。

    呂團長灰色的眼睛裡射出充滿歉意的光芒,望着司馬亭,很快便疲倦地閉上了。

     他們擡着擔架往後跑。

    子彈在頭上啾啾叫,像小鳥一樣。

    司馬亭下意識地弓着腰,跑得别扭。

    跑了兒步,索性挺直了腰,撩開大步。

    該死該活鳥朝上,他想。

    膽子頓時大了許多,腿腳也利索了。

     在包紮所裡,衛生員匆匆給呂團長包紮了一下,還讓他們擡着,往後方醫院送。

    這時太陽已落到西邊、地平線上邊那塊天像紫玫瑰花瓣的顔色,又濃又稠。

     一棵孤獨的大桑樹立在曠野上,枝條上濺滿了血,樹幹上油瀝瀝的,好像吓出了一層汗。

     在女連長包着紅綢的手電筒的指揮下,民夫們擡着擔架漸漸聚攏在稻田裡。

     飛機飛過去了。

    紫色的天幕上,金色的星鬥在炸彈爆炸的鎂光裡打着哆嗦。

    戰鬥還在繼續。

    民夫們又餓又累,司馬亭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又碰上了羊痫風搭檔,更覺疲乏。

    他站着時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哪裡。

    他身上的汗白天就流光了。

     在稻田裡掙紮時身上流了一層粘稠的油,然後他就感到自己的内髒變得像枯萎的葫蘆瓤子一樣。

    呂團長鐵漢子,咬緊了牙關不吱聲。

    司馬亭總感到擔架上擡着個死屍,死人的氣味不時地在他的鼻孔邊缭繞。

     女連長略微整頓了一下隊伍,然後便下令前進。

    她說同志們不能歇腳,一歇就起不來了。

    他們跟着女連長過河。

    河上的冰被炸彈炸開了。

    許寶一腳踩空,掉進冰窟窿,司馬亭也趴了。

    許寶像存心自殺一樣解脫了擔架的羁絆,鑽進冰窟窿消逝了。

    呂團長被跌痛了,牙關咬不住,呻吟起來。

    女連長擡起擔架前頭,與司馬亭搭檔。

    迷迷糊糊地到達後方醫院,卸下傷員,民夫們便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地上。

    女連長說:“同志們,别躺呀!”話沒說完,她自己也癱在地上了。

     在後來的一個戰役裡,司馬亭被炮彈皮子削去了右手的三根指頭,但他還是忍着痛,把一個斷腿的排長背了下來。

     清晨我醒來時,首先嗅到了刺鼻的煙臭味,然後便看到背倚牆壁睡去的母親,她的疲倦的嘴角上挂着一線透明的涎水。

    司馬亭蹲在炕前的凳子上打盹,宛若一隻蹲在架上的老鷹。

    炕前的地面上,是一片發黃的煙蒂。

     後來成為我的班主任的紀瓊枝從縣裡下來,在大欄鎮發動寡婦改嫁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