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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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套住了它的嘴巴,有一根白帶子,套到它的耳朵後邊。

    “雪公子”家不但人遵守不出聲的規定,連羊也不例外。

    我對着親人揮動權杖,她們舉起胳膊,向我緻意。

     鬼精靈司馬糧,把雙手攏成筒狀,放在兩隻眼睛上,摹仿着望遠鏡望我。

     沙棗花臉色鮮豔,像深海裡的一條魚。

     “雪集”上的貨物形形色色,各類貨物分開,形成自己的市。

    我在無聲儀仗隊的引領下,進入了草鞋市。

    這裡全是賣草鞋的,用捶軟的蒲草編成的鞋,高密東北鄉人全靠這草鞋過冬天。

    五個兒子被打死四個,剩下一個被罰了勞役的胡天貴,拄着一根柳木棍子,下巴上結着冰,頭上包着一塊白布,身上披着一條破麻袋,彎着腰,伸出兩根黑色的指頭,跟村裡編草鞋的巧手匠人裘黃傘講價錢,裘黃傘伸出三根指頭,把胡天貴的兩根手指壓下去。

    胡天貴執拗地把兩根手指翻上來,裘黃傘又把三根手指翻上來,翻來覆去三、五次,裘黃傘抽回手,做出一個無奈的痛苦表情,從拴成一串的草鞋裡,解下一雙顔色發綠,用蒲草的頂梢部位編成的劣質草鞋。

    胡天貴的嘴開合着,無聲地表達着他的憤怒。

    他拍胸脯,指天,點地,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什麼意思都有。

    他用棍子撥拉着草鞋堆,選定了一雙顔色蠟黃、幫底厚實,用蒲草根部編成的優質草鞋。

    裘黃傘撥開胡天貴的柳木棍子,伸出四個指頭,堅定不移地舉在胡天貴面前。

    胡天貴又是指天,又是點地,讓身上那件破麻袋晃晃蕩蕩。

     他自己彎腰解下選中的草鞋,捏了捏,腿一挪,腳上那雙底幫分家的破膠皮鞋便留在他的腳前。

    他拄着棍子,哆哆嗦嗦的黑腳鑽到了草鞋裡。

    然後他從褲子的補丁裡摸出張揉皺的紙票,扔在裘黃傘面前。

    裘黃傘滿面怒容,無聲地罵着,跺了跺腳,但最終還是把那破紙票撿起來,伸展開,捏着一個角,晃動着,給周圍的人看。

    周圍的人有的同情地搖頭,有的胡胡塗塗地嘻笑。

    胡天貴拄着棍子,一步挪一寸,笃笃地往前走,他的雙腿,像木棍一樣僵直。

    我對嘴巴與手指一樣靈巧的裘黃傘沒有絲毫好感,我私心裡盼望着他能被憤怒沖昏頭腦,脫口說出一句話,然後我就可以使用我的短暫的權威,用權杖把他那條長長的舌頭拔出來。

    他絕頂聰明,好像洞察了我的内心。

    他把那張粉紅的紙票塞到一雙顯然是早就預備好的、挂在扁擔上的草鞋裡。

    他摘下那雙草鞋,我看到鞋旮旯裡塞滿了花花綠綠的零錢。

    他用手逐一地指點着他周圍那些正用巴結的目光望着我的草鞋匠,又指指草鞋裡的零錢,然後,恭恭敬敬地把那雙草鞋扔過來。

    草鞋打着我的肚子,彈落到我的腳邊。

    幾張紙票跳出來,紙票上有幾群肥胖的綿羊,呆呆地立着,好像等待着被剪毛,或是被宰殺。

    再往前走,又有幾雙盛着零錢的草鞋扔上來。

     飯市裡,趙六的未亡人方梅花,正用一個平底鍋,緊張地煎着包子。

    她的兒子和女兒,周着一條被子,坐在一張麥稭草編成的席子上。

    四隻小眼咕噜噜地轉動。

     她的爐前,擺着幾張破桌子,六個賣葦席的大漢子,蹲在桌邊,就着大蒜瓣兒,“喀喳喀喳”地吃包子。

    包子兩面煎成金黃色的嘎渣兒。

    滾燙,咬一口便冒出一股紅色的油,燙得那些人滿嘴裡唏溜唏溜響。

    旁邊的爐包主兒、燒餅主兒,守着攤子,沒有食客,便寂寞地敲打鍋沿,并把嫉妒的目光,投到趙寡婦的攤子前。

     我的擡鬥路過,趙寡婦将一張紙票貼在一個包子上,瞄了瞄我的臉,輕松地擲過來。

    我急忙低頭,那包子便打在了王公平的胸脯上。

    寡婦滿臉歉意,用一塊油布揩着手。

    她的灰白的臉上,有兩個深陷的眼窩,眼窩周圍,鑲着紫色的眼圈。

     一個又瘦又高的男人,從賣活雞的攤子上,斜刺裡走過來,母雞驚恐地鳴叫着,賣雞的老太太對着他頻頻點頭。

    他走路的姿勢奇特,硬棍一樣,身體有節奏地往上聳,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生根。

    他是“活難教”的門徒張天賜,人送外号“天老爺”。

     他從事着一種古怪的行業:引領死人還鄉。

    他有邪法子,能讓死人行走。

    高密東北鄉人客死他鄉,就請他去領回來。

    外地人有死在高密東北鄉的,也請他送回去。

    一個能讓死人乖乖行走,越過千山萬水的人,誰人敢不敬畏?他身上永遠散布着一種古怪的氣味,最兇猛的狗見了他,也要把狂妄的尾巴夾在腿間,灰溜溜地逃跑。

    他坐在寡婦鍋前的闆凳上,伸出了二根手指。

    寡婦與他打手勢,很快弄明白他要吃兩爐五十個,而不是吃兩個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