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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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辘轳擋住了她。

    她趴在辘轳上咕噜噜地旋轉。

    我們看到她瘸着腿從辘轳上逃脫出來時她踩着冰饅頭冰乳房雙腿一軟跌了個屁股墩。

    我們聽到她嘴裡發出嘤嘤的聲音難道她哭了? 她爬起來,端起一盆涼水,澆到那兩個女人身上。

    她們驚叫一聲,閃電般地分開了。

    她們都把彼此的頭發揪亂、把彼此的臉抓破、把彼此的上衣撕破,暴露出彼此的傷痕斑斑的乳房。

    她們呸呸地吐着對方的血,餘恨未消。

    胖女人又端起一盆水,用力地潑出去。

    清清的水在空中展開透明的翅膀。

    水沒落下時她再次跌倒在井台上,手中的搪瓷盆子旋轉着飛出去,幾乎砍在腆肚子男人們的頭上。

    他們與井邊的女人都很熟,戲谑打罵,拉拉扯扯,摳摳摸摸,最後都進入了闆房。

     我聽到周圍的人都長籲了一口氣,才知道大家都在觀看着井台上的戲劇。

     中午時分,從東南邊的官道上來了一輛馬車。

    馬是一匹昂着頭的白色大馬,雙耳之間有一縷銀色的鬃毛垂下來遮着它的額頭。

    它有兩隻溫柔的眼睛,有粉紅色的鼻梁和紫紅色的嘴唇。

    它脖子下垂挂着一個紅絨疙瘩,疙瘩上拴着一個銅鈴铎。

    那馬拉着車下了官道,揚播着一串清脆的鈴聲,搖搖晃晃對着我們走過來。

    我們看到,馬背上高高隆起的鞍具和用閃光的銅皮包起的車轅杆。

    車輪高高,鑲着白色的輻條。

    車篷是用白布蒙成,白布上不知刷了多少遍防雨防曬的桐油。

    我們從沒見過如此華貴的車,我們認為坐在這車裡的人比坐在雪佛萊轎車裡去高密東北鄉參拜鳥仙的女人更高貴。

    我們認為那個坐在車篷外、戴着高筒禮帽、留着兩撇尖兒上翹八字胡的車夫也不是個一般人物,他繃着臉,兩眼放光,比沙月亮深沉,比司馬庫嚴肅,也許鳥兒韓穿戴上與他同樣氣派的衣服才能把他比下去。

     馬車緩緩地停下了,那匹姿容俊美的白馬擡起一隻前蹄敲打着地面,仿佛在為它脖子下奏鳴的銅鈴曲兒伴奏。

    車夫拉開了車簾,我們猜測中的人即将鑽出來。

     她鑽出來了。

    她披着二件紫貂皮大衣,脖子上圍着一隻紅狐狸。

    我多麼希望她就是我的大姐上官來弟,但她不是上官來弟。

    這是一個高鼻藍眼滿頭金發的洋女人,年紀麼,隻有她的爹娘才知道她的年紀。

    跟随着她鑽下車的,是一個身穿一套藍色學生制服、外披藍呢大衣、滿頭烏發的俊美青年,他的神情很像洋女人的兒子。

    但他的容貌卻與那洋女人毫無相似之處。

     我們周圍的人亂紛紛擁上前去,似乎要把那洋女人搶劫了,但未到她身邊,便怯怯地定住腳。

    “太太,貴太太,買俺的孫女吧,太太,大太太,看看俺這個兒子吧,他比狗還皮實,什麼活都能幹……”男人和女人,怯生生地向洋女人推銷着自己的孩子。

    隻有母親穩穩地待在原地。

    母親目光癡迷,盯着紫貂皮大衣和紅狐狸,毫無疑問,她在思念上官來弟,她抱着上官來弟的孩子,心中車輪轉,雙目淚婆娑。

     高貴的洋女人用手絹半遮半掩地捂着嘴,在人市上轉了一圈,她身上濃郁的香氣,熏得我和司馬家的小兔崽子直打噴嚏。

    她在一個盲老頭身邊蹲下,打量着盲老頭的孫女。

    盲老頭的孫女被洋女人脖子上的紅狐狸吓破了膽,雙手摟住爺爺的腿,藏在爺爺的身後。

    小女孩那恐怖的眼睛牢牢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盲老頭抽着鼻子,嗅到了貴人的降臨。

    他向前伸出一隻手,說:“太太,太太,救這孩子一條命吧,跟着俺她就餓死了,太太,俺一分錢也不要……”洋女人站起來,對那穿學生裝的青年咕噜了幾句,那青年便大聲地問盲老頭:“你是她的什麼人?”盲老頭說:“爺爺,無用的爺爺,該死的爺爺……”青年又問:“她的爹媽呢?”盲老頭說:“餓死了,都餓死了,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先死了,先生,行行好,您帶走她吧,俺一分錢也不要,隻求您給孩子一條活路……”青年轉身跟洋女人咕噜了兒句,洋女人點點頭,青年便彎下腰去,試圖把那女孩拉過來,但他的手剛剛觸到女孩的肩頭,那女孩就在他手脖子上咬了一口。

    青年怪叫一聲,跳到一邊去。

    洋女人誇張地聳肩咧嘴揚眉毛,并把那條捂過嘴巴的手絹,纏到青年的手腕上。

     懷着說不清是恐懼還是喜悅的心情,我們等候了仿佛一千年,這個珠光寶氣、香氣撲鼻的洋女人帶着她的手腕受傷的青年,終于站在我們一家面前。

    而在我們右邊,盲老頭正揮動着竹竿,抽打着那個會咬人的女孩。

    女孩機警地與她的爺爺捉着迷藏,使盲老頭的竹竿每次都抽在地上或是牆上。

    “你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