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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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娘娘!…… 母親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斷牆的淡薄的陰影裡,滿身泥土,吸引來成群的蒼蠅,像一條将死未死的狗。

    麥場邊上,站着上官家那匹大黑騾子。

    婆婆上官呂氏,正揮舞着鞭子,抽打着偷懶磨滑的上官父子。

    這一對寶貝,抱着腦袋,像被打懵的狗,汪汪地叫着,左躲右閃。

    婆婆的鞭梢,無情地抽裂了他們的皮肉。

     “别打了,别打了……”公公捂着腦袋,求饒道:“老祖奶奶,我們幹活還不行嘛!” “還有你,小雜種!”婆婆抽了上官壽喜一鞭,道:“我就知道,偷奸磨滑,每次都是你帶頭。

    ” 上官壽喜縮着脖子說:“娘,親娘,别打了,打死我可就沒人給您養老送終了!” 婆婆悲涼地說:“指望着你給我養老送終?呸,隻怕我的骨頭被人當柴火燒了也找不到個人埋了。

    ” 父子二人笨手笨腳地套上騾子,一個扶着攆杆,一個卡着木杈,打起場來。

     上官呂氏提着鞭子,走到斷牆邊,艾怨地說:“起來回家吧,俺的個好兒媳婦,還躺在這兒幹什麼?躺在這兒給俺現眼?讓人家說俺當婆婆的歹毒?拿着兒媳婦不當人待?你怎麼還不走?還要我去雇一乘八人大轎擡你回去?嗨,這年頭,兒媳婦都比婆婆大啦!但願你能生出個兒子來,将來也好嘗嘗給人家當婆婆的滋味!” 母親扶着牆站起來。

     婆婆摘下頭上的鬥笠,罩在母親頭上,說:“回去吧,到菜園子裡摘幾根黃瓜,晚上炒幾個雞蛋給他們爺們吃。

    有勁兒呢,就挑幾擔水把那畦茼蒿澆澆。

    這哪裡還像過日子的?還是那話,我是給你們掙的。

    ” 婆婆唠叨着,往打麥場上走去。

     這一夜,雷聲隆隆。

    滿場的麥子,一年的血汗。

    母親忍着疼痛,拖着死沉沉的身子,與家人一起搶場。

    冰涼的雨水把她淋得像落湯雞一樣。

    當搶完了場回家爬到炕上,她感到,自己已經走到了閻王爺的家門口,催命的小鬼,抖着嘩啦啦響的鐵鍊子,鎖住了她的脖子…… 母親下意識地彎腰去撿那已經跌碎的碗,就聽到婆婆像剛從水中冒上頭來的老牛一樣哼哧了一聲。

    一下沉重打擊落在了母親的頭上,她一頭便栽倒在地。

     婆婆扔掉沾着血的石頭蒜錘子,像放炮一樣地說:“砸吧,砸吧,全砸丁吧,反正這日子是不想正經過了!” 母親掙紮着爬起來,婆婆用蒜錘子砸破了她的後腦勺子。

    溫暖的血流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哭着說:“娘,我不是故意的……” 婆婆道:“還敢犟嘴?” 母親說:“我沒有犟嘴。

    ” 婆婆斜眼看着兒子,道:“好啦,我管不了你了!壽喜,你這個窩囊種,把你的老婆搬到桌子上供養起來吧!” 上官壽喜明白了他娘的意思,他從牆邊抄起一根棍子,攔腰一棍,便把我母親打倒了。

    然後,他的棍子頻繁起落着,打得我母親滿地翻滾。

    上官呂氏用目光鼓勵着兒子。

    上官福祿勸兒子:“壽喜,别打了,打死了,要吃官司的。

    ” 上官呂氏道:“女人是賤命,不打不行。

    打出來的老婆好使,揉軟的面好吃。

    ” 上官福祿道:“可是你老是打我。

    ” 上官壽喜打累了,扔掉棍子,站在梨樹下,呼哧呼哧喘粗氣。

     母親的腰和屁股粘糊糊的。

    她聽到婆婆抽搐着鼻子罵道:“真她娘的埋汰,挨了幾下子,就屙在褲裆裡了。

    ” 母親雙臂撐着地,倔強地昂起頭,第一次用兇狠的聲音回罵:“上官壽喜,你打死我吧……你不打死我,就是狗養的……” 說完了這句話,母親便昏了過去。

     半夜時,她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看到了滿天的星辰。

    在橫越天際的璀璨銀河岸邊,1924年的彗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向人們預示着動蕩不安的年代。

     在她的身體旁邊,簇擁着三個弱小的動物,那是她的來弟、招弟和領弟,而她的想弟,正在炕頭上喑啞地哭泣,新生嬰兒的眼窩裡和耳朵眼裡,蠕動着細小的蛆蟲,那是綠頭蒼蠅們白天播下的卵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