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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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羊角緩過氣來了。

    他像發威的貓。

    弓着脊梁,慢慢地爬起來。

    他的雙手四處摸索着那把肥大的骨頭柄刀子在草叢裡冷冷地躺着。

    “X你媽!還鄉團留下的野種,老子非宰了你不可!”他一邊摸索一邊低聲罵着,鬥雞眼裡的白蛾子産卵般抖顫着。

    沙棗花機智地、像小鹿一樣跳過去,把刀子搶在手裡,雙手攥着刀柄,退到我的身邊。

    魏羊角站起來、伸出一隻手,威吓道:“漢奸留下的野種,把刀子還我!”沙棗花沉默不語,用屁股撞着我,連連往後退縮。

    她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看魏羊角那隻生滿胼胝的蹄爪。

    他幾次往前撲,但臨近刀鋒時又急忙縮了回去。

     這時,司馬糧已經撤退到草橋上。

    巫雲雨大叫着:“你媽拉個巴子魏羊角,快過來,打死還鄉團的野種!快點過來!”魏羊角恨恨地說:“待會兒再收拾你個小毛丫兒!”魏羊角想拔一棵野蓖麻做武器,但蓖麻根系肥大,拔不出來,他隻好折了一根蓖麻枝子,呼呼啦啦地揮舞着,沖向草橋。

     沙棗花緊緊地護衛着我,走上搖蕩的草橋,溝水從狹窄的橋下流過,顯示出了水流的速度,一群群的小鯉魚,從湍急的水流中躍起來,有的躍過了草橋,有的落在橋上,憤怒地蹦跳着,流暢的身體,在躍起時彎曲得像弓。

    我感到雙腿之間粘糊糊的,脊背、屁股、腿肚子、脖子等等飽受打擊的地方像燃燒的火。

    我心裡有一種又甜又腥的鐵鏽味兒,每走一步,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搖晃,嘴裡便不由自主地呻吟。

    我的胳膊搭在沙棗花瘦削的肩上。

    我想直起身體,減輕她的負擔,但是不能夠。

     司馬糧在通往村莊的道路上不緊不忙地跑着。

    後邊的追兵逼緊時,他便跑快些;追兵跑慢他也慢跑。

    他始終保持着既讓迫兵興奮但又讓他們摸不着的距離。

    道路兩邊的莊稼地裡團團霧氣升起,被夕陽染成暗紅色,蛤蟆的沉悶叫聲滿了溝渠。

    魏羊角跟巫雲雨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他們便兵分了三路。

    魏羊角和丁金鈎趟過溝渠,閃到兩邊的莊稼地裡。

    巫雲雨和郭秋生放慢了追擊的速度。

    他們大聲喊叫:“司馬糧,司馬糧,逃跑的不是好漢,有種的住下,好好打一仗!” “哥,快跑呀!”沙棗花大喊着,“别上他們的當!” “小丫頭片子,”巫雲雨回過頭來,晃動着拳頭,道,“我砸死你!” 沙棗花英勇地擋在我的面前,攥着刀子,說:“來吧,我不怕你們!” 巫雲雨向我們逼過來,沙棗花用屁股拱着我後退。

    司馬糧轉身走過來,大叫着:“秃瘡頭,你敢動她一指頭,我就把你那個賣豆腐的臭老婆毒死!” “哥呀,快跑啊!”沙棗花大叫着,“魏狗子和丁狗子抄你的後路去了。

    ” 司馬糧站住了,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也許是他故意停住腳步。

    他停住,巫雲雨和郭秋生也停住了。

    魏羊角和丁金鈎從莊稼地裡鑽出來,趟過渠水,爬上道路,他們的腿上,沾滿了青紫色的淤泥。

    他們小心翼翼地、像圍捕兇猛的小獸一樣往前進逼。

    司馬糧穩穩地站着,還悠閑地——也許是故做悠閑地擡起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這時,從村子的方向,隐隐約約地傳來了母親的呼喚聲。

    司馬糧跳下水渠,沿着一片高梁和一片玉米之間狹窄的小路,飛快地往前鑽去。

    魏羊角興奮地喊叫:“好啦,夥計們,追吧!”他們像鴨子一樣,拽拉拽拉下了溝,然後又拖泥帶水地跟蹤而去。

    兩邊伸展過來的高梁葉片和玉米葉片,掩沒了小徑。

    我們隻聽到葉片的嘩啦聲和他們狗一樣的叫聲。

    “小舅,你在這兒等着姥姥,我去幫幫糧哥。

    ”“棗花,”我說,“我怕。

    ”“小舅,别怕,姥姥馬上就來,姥姥……”她大聲喊着,說,“他們會把糧哥殺死的,你喊吧。

    ”“娘……我在這裡呀,娘……我在這裡……” 沙棗花勇敢地跳下溝,溝裡的水淹到她的胸口,她撲楞着,攪起綠色的浪花,我真擔心她被淹死,但她舉着那把刀子,爬上了彼岸。

    她的又細又長的小腿,在深深的淤泥裡吃力地拔着。

    她的鞋子陷在淤泥裡了。

    她鑽進了隧道般的小路,身影一閃便不見了。

     母親像一匹護犢的老母牛,身體大幅度晃動着,“哼哧哼哧”地跑過來。

    她的頭發像金絲,臉上抹了一層溫暖的黃色。

    “娘——”我叫了一聲,殘存的淚水全部流出,我感到快要站立不住了,往前踉跄了幾步,撲到母親熱汗淋漓的懷裡。

     母親哭着問:“我的兒,是誰把你打成了這樣?” “巫雲雨,還有魏羊角……”我哭着說。

     “這些強盜啊!”母親憤怒地吼叫着,問我,“他們哪裡去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