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毛澤東越城鳴鐘鼓 白崇禧東電譏委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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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來到河邊,腦子裡一直翻騰着那個要回江西的戰士。

    “連戰士都知道這樣搞下去不行了……”他感到一陣欣喜。

    在這之前,他還隻是在擔架上聽王稼祥說過一些很是氣惱的話。

    那是在突破湘江之前,是針對突圍前的失利說的:“開個會,把他們轟下台!”經過這場惡戰,王稼祥又是怎麼想的呢?他的意見可能更加尖銳,也可能不得不考慮眼前更加危急的情況,有所克制?對,不能操之過急,不能幹“泥菩薩過河”的事,你王稼祥就是把我拉出來,我還得看看這隻桶能不能箍得攏嘞……毛澤東來到小河邊,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了下來,他望着一彎清清的流水,望了好一陣,才想起他今天為什麼要到河邊來,“犧牲了那麼多人,都沒有來得及表示一點悼念……”時令深冬,山花早已凋謝,他就近摘了一把青草綠葉,抛進河中,随口念了一句古詞:“漢水東流,都洗盡髭胡膏血……”他的這種情緻,也許同他是一個“閑人”有關。

    說閑便閑,他由剛才的那句古詞又想起了辛稼軒。

    他很喜歡辛稼軒,辛稼軒年輕時也曾帶兵打過仗,又是江西人。

    在江西的這些年,他的書箱裡一直放着一本《稼軒詞抄》,是先生徐特立不知從哪裡找來送給他的。

    情之所牽,他吟誦了一首: 撲面征塵去路遠,香篝漸覺水沉銷。

    山無重數 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嬌。

    人曆曆,馬蕭蕭。

    旌旗又過小紅橋。

    愁邊剩有相思句,搖斷吟鞭碧玉梢。

     他剛吟完,忽聽身後傳來說話聲:“好啊,我亦奉陪半阕。

    ”來者正是徐特立,中央縱隊的3位老者之一。

    毛澤東起身道:“怎麼樣啊徐老,休息過來了嗎?”徐老不老,五十三四歲,但學生對先生,隻得喊“徐老”。

    徐老不客套,朗朗吟誦起一首詞來: 官事未易了,且向酒邊來。

    君如無我,問君懷 抱向誰開?但放平生丘壑,莫管旁人嘲罵,深蟄要驚雷…… “隻記得這半阕了,自然也是稼軒的。

    ”徐特立說。

     “先生在上,有麼子話你就說吧。

    ”兩個湖南人,又是師生之誼,毛澤東鄉音鄉詞。

    他從先生借用的詞裡聽出了一點意思。

    大戰之後,誰都沒有個笑臉。

    徐特立的臉沉沉地,說:“我說麼子!我要你說,我是來聽你的。

    ”毛澤東愕然:“我說?要我說麼子喽?”徐特立說:“說麼子?仗打成這個樣子,你沒有麼子說的?”毛澤東想了想,又歎了一聲,說:“有,有說的。

    我剛才見到一件事,頗有點意思,我講給你聽。

    ”接着,他把剛才那個要回江西的戰士挨鬥的事說了一遍。

    徐特立聽了說:“是呀,那個戰士都有一肚子的話嘛,你就沒麼子講的?唉,這一路上,我就沒聽你說幾句話,打了這麼大的敗仗,想聽你說點麼子,更是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你該不是還在鬧情緒吧?在江西的時候,我就跟你講過,古來賢者,進亦樂,退亦樂。

    當然,這是寬心的話,現在我不想說這種寬心話了。

    現在是,我剛才從辛稼軒那裡借來的:深蟄要驚雷!”“老師!”毛澤東神色鄭重地:“我這個政府主席可是管着你這個教育委員嘞。

    黨是有紀律的,話是不能随便講的。

    驚雷之言,莫講莫講。

    ” 徐特立似乎有點來氣了,把背着的手移到了腰上,說:“我今天來找你說說話,聽聽你講點麼子,這犯麼子紀律了?我跟你講,我今天就是要依老賣老,不是賣我一個的老,是賣3個的老,董必武和謝覺哉要我來找你的,老家夥為紅軍憂心,為黨的前途憂心!我問你,仗是不是還要這樣打下去?是不是還要由他一個人說了算?當然,我一個管文教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革命成功了,也隻是在政府裡管點小事,是不該操這個心的。

    可于今是麼子時候?不是人人都要考慮戰争問題麼?我把我要講的講在這裡,要照現在這樣搞下去,剩下的這點子部隊,怕是經不起打幾回了。

    要改變軍事指揮,布勞恩這個人不行,根本不行!”毛澤東為幾個老同志的“憂心忡忡”感到由衷的高興,可他還是喜不形色,說:“李德這個人,他在他們那邊的仗是怎麼打的,我不大清楚,要講打中國的仗,他是不怎麼在行。

    其實,打中國的仗,朱德,劉伯承,彭德懷,都是裡手嘛。

    問題是不聽你的呀,中國人自己把打仗的事都交給人家了。

    再者嘛,”他說着停了停,把本來不想說的話還是說了:“再者,我倒覺得,人家也是不易哩,千裡迢迢跑到中國來,圖的麼子?就是房子住得比我們好一點,吃得好一點。

    老先生當年上井岡,不就覺得是很難的了麼?我想,這一仗下來,他們總會動些腦子的。

    ”徐特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眨眨深陷帶皺的眼睛說:“講這麼半天,你還袒護他?”毛澤東說:“不是袒護那個,革命總還得講點人情味哩。

    ”他停了停又說:“先生見到子珍了麼?”顯然,毛澤東想終止這場談話。

    他不想再往深裡說,深說真是要“驚雷”了。

    他不想驚雷,他得考慮時機和各方面的因素。

    徐特立還是不了心願,說:“潤之呀,我剛才那句‘問君懷抱向誰開’,算是多言了。

    不過,我還是摸到你的底了,你是有話不想說,暫且還不想說,是不是?潤之,我還是要勸你一句,算是一個提醒,别說晚了誤事。

    全軍上下,誰不知道你那套打法是對頭的?敵人還在四周擺着,仗還有的是打的,不能一敗再敗。

    所以,你是不是找洛甫和王稼祥他們談談,你還是政治局成員,也可直接找博古和恩來談嘛,總得把你的意見講出來呀。

    即使吵上一架,也比一個人說了算好啊。

    我的話完了。

    ”毛澤東說:“好吧,有便我會找他們談的。

    徐老,我剛才問你子珍的事,你還沒告訴我呢。

    ”徐特立說:“還好,在休養連。

    隻是,越來越出懷了。

    你就别守着那個禮拜六制度了,有空就去看看她。

    唔?”毛澤東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部隊還是休息。

    上午,王稼祥拄着棍子來到了毛澤東住的小民房。

    一進門便說:“澤東同志,恭喜呀,你我他,又有帽子戴了。

    ”毛澤東沒大聽明白,以為是冬天來了,搞後勤的在哪裡搞到了一批帽子。

    說:“有多少?部隊能攤上嗎?”王稼祥“哧”了一聲,說:“對不起,部隊輪不上。

    隻一頂帽子,我們3個人合着戴。

    ”毛澤東心頭忽地緊了一下,說“怎麼回事?”王稼祥說:“我以為他們真是被慘敗的這一仗震懵了,腦子麻木了,開不動機器了;原來他們的腦子還在動着哩,動得蠻巧的哩!你和我,還有個張聞天,‘三人團’,中央的‘新三人團’!”毛澤東說:“這是什麼意思呀?”王稼祥說:“不就是渡湘江之前,我們幾個有時候碰到一塊就扯了扯嘛。

    ”毛澤東說:“噢,小集團。

    他們要怎麼樣?”王稼祥說:“在這個時候弄出個‘新三人團’來,你說他們會怎麼樣?我還是那句話,開個會,把他們轟下台!”毛澤東好久沒吭聲,王稼祥又說:“澤東同志,經過湘江之戰,我看他們實在是不行了。

    還這樣下去,非全給葬送不可!”毛澤東說:“看來,你的意見是更加尖銳了。

    ”王稼祥說:“尖銳不尖銳,反正‘新三人團’中你是為首的。

    聽說你昨天給一個逃兵松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