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人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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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下邳方向前進。

    ” 關羽聞報,更加吃驚,趕緊吩咐下去:全軍上下嚴陣以待,晝夜巡城,加強防守。

     到了第二天中午,軍中剛剛用過了飯,曹操便率領大隊人馬到了城下,并立即攻城。

    關羽下令死守,将士們環列城上,箭像雨點一般向城下射去。

    曹操仗着人多勢衆,用雲梯,沖車等攻城器具進攻,關羽命軍士用火箭射,用石頭砸,曹軍的雲梯、沖車有的被燒毀,有的被砸壞,登城的士兵多有傷亡。

    但他們前仆後繼,不斷地沖上城來。

    關羽軍終于招架不住而全面崩潰,曹軍有許多士兵登上城頭,翻入城内,殺了守城之敵,打開了城門,曹兵便像潮水一般湧入城内。

     關羽見大勢已去,急忙騎上戰馬,帶上廖化和幾十名騎兵,保護着妻子胡氏的轺車,從北門沖了出去,大批曹兵在後面緊緊追趕。

    關羽一行人馬登上一座土山,曹兵在下面把這土山包圍起來。

    山上生長着茂密的樹木,山頂上還有一個亭子。

    關羽和夫人坐在亭子裡的石墩上,廖化指揮士卒們圍繞亭子布置一個防衛圈,下令,如果發現曹兵上山,就用箭射,用石頭砸。

    但一直對峙到天黑,曹兵隻是圍而不攻。

    關羽一夜沒有合眼,警惕着下面的動靜,但整個晚上下面都是靜悄悄的,曹兵還是沒有發動進攻。

     第二天中午,關羽正忍受着饑餓的煎熬,一名士卒氣喘籲籲地爬上來報告:“有一人自稱是将軍的故人,要求見将軍。

    ” 關羽猜測來者定是張遼,便對士卒說:“說我有請!” 少頃,一個打着白旗的人穿過樹木走了上來,關羽一看,果然是張遼,他的手上還提着一個籃子,他走進亭子,向夫人緻意後,對關羽說:“雲長,你受驚了!” 關羽陰沉着臉,沒有說什麼。

    張遼把籃子放在亭子當中的石案上,自己順便坐在關羽對面的石墩上,從籃子裡拿出酒葫蘆,銅爵、熟牛肉和三雙竹箸,擺好之後,把兩隻爵都倒滿酒,先遞給關羽一隻,然後自己舉起另一隻說:“雲長,我們喝酒!嫂夫人也吃一點。

    ” 張遼先幹了下去,又冷又餓的關羽也不假思索地幹了下去,酒是熱的,隻覺得一股熱流直沁肺腑,全身立刻暖和起來。

    夫人胡氏也非常餓,随着吃起肉來。

    關羽大口地喝着酒,狼吞虎咽地吃着肉,不時地用困惑的眼神看一看張遼,張遼也不時地看一看關羽,那眼神是善意的,還流露出一種憐憫之情。

    二人隻是默默地傳着眼神,誰也不說什麼。

    過了好久,酒也喝幹了,肉也吃光了,關羽忽然狂笑着說:“哈哈哈!好了,到陰間去也不是一個餓死鬼了!” 張遼露出尴尬的微笑說:“為什麼會想到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沒能建功立業,卻要辭世而去,你甘心嗎?” 關羽痛苦地低下了頭,不作回答,少頃,問張遼說:“是曹公派你來的嗎?” “是的。

    ” “要我投降?” 對于關羽這一問,張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委婉地說:“曹公很愛惜人才,對你思慕已久,如能與他共事,定能以禮相待。

    況且曹公做的是漢朝的官,弘揚的是天子的政令,你追随曹公就是扶保漢朝,名正而言順,何必猶豫呢?” 對于張遼的這些觀點,關羽并不能苟同,但也不想争辯,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資格争辯這些問題呢?!他隻好心事重重地低頭不語,亭子裡又寂靜下來。

     良久,關羽問張遼說:“文遠,你知道我的主公的消息嗎?” “略有耳聞,不一定太确切,聽說先是向南退走,後來又轉道北上了。

    ” 又過了良久,張遼見關羽内心很痛苦,思想鬥争很激烈,不說降,也不說不降,隻好試探着說:“雲長,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别無選擇,隻能和我共事了。

    我先下山向曹公報信,你在山上派人了望,隻要看到我在山下晃動着白旗,你就帶領夫人和部屬下山,不要忘了手中也拿着白旗,然後和我共同去拜見曹公。

    ” 關羽還是沒有說什麼,但卻從張遼身邊拿起了那面白旗,淚珠像泉水一般流淌下來。

     下邳城。

    還是在原呂布的中軍帳中,正在舉行盛大的宴會。

    寬敞明亮的大廳布置得華麗典雅。

    曹操坐在正中的幾案上,四名侍女在旁邊服侍着。

    兩側擺了許多幾案,羅列着菜肴,面餅和水果以及各種酒器,坐着曹操手下的文官武将。

    右邊的一個角落裡是鼓吹(樂隊),樂手們穿着豔麗的服裝,吹打彈拉,各盡其妙,時而緩,時而急,時而悠揚,時而高亢。

     曹操向鼓吹的班子擺了擺手,鼓樂聲戛然而止,曹操舉着爵,神采飛揚,興緻勃勃地對大家說:“今天在這裡設宴,是為了犒勞諸君。

    此次諸君随我出征徐州,戎馬倥偬,非常辛苦。

    諸君的功勳,當請示朝廷,優加封賞。

    來,為了我們在徐州的勝利,幹杯!” 幹杯畢,曹操又說:“現在還要把關雲長将軍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

    ” 曹操一面說着,一面指着坐在右側第一條幾案後面的關羽,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順着曹操的手勢看去,隻見關羽穿戴整齊,神态肅穆而又有些尴尬地坐在那裡,低着頭,不敢仰視。

     曹操接着說:“雲長膂力過人,武藝超群,人稱有萬夫不當之勇,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武将,聽說他熟讀《春秋左傳》,關鍵的段落可以朗朗上口,這就更難得了。

    大家知道,在五經之中,唯《春秋》一經最難領會,而在《春秋三傳》之中,《公羊》、《谷梁》二傳不過是空言說經,宏大不經;隻有《春秋左傳》所記春秋史事翔實豐富,叙事生動活潑,使春秋一代史事流傳至今者,誠左丘明之功也。

    而且此書寓意深遠,旨在弘揚德禮,教誨忠義,雲長熟讀此書,可以稱得起是儒将了。

    ” 當年在許都時,關羽就常常見到曹操,可是一直對他心存忌恨,今日聆聽了曹操對《春秋左傳》的一番評論,才覺得此人深明古學,經綸滿腹,不由得不對他肅然起敬了。

     隻聽曹操又接下來說:“原來劉玄德在許都與我共事時,雲長也跟随住在許都,所以在座的有不少人認識雲長,此次玄德兵敗徐州,負罪出逃,雲長迷途知返,願與我等共建大業,不愧是識時務的俊傑啊!” 說着,曹操又一次舉起銅爵:“來,為了雲長将軍的來歸,再幹了這杯!” 大家舉爵一飲而盡,關羽也隻好随大家幹了杯。

    今天曹操特别興奮,不覺多喝了幾杯,在酒力的作用下,他的話像大江的流水一樣,滔滔不絕地流淌着:“當今之世,群雄角逐,強者為雄,有識之士棄暗投明者大有人在,我的帳下人才荟萃,也是博采兼收的結果。

    例如,荀文若(荀彧)為袁紹之謀士,荀公達(荀攸)為何進之故吏,張文遠為呂布之部将,徐公明(徐晃)為楊奉之僚屬,現在不都是集合在我的帳下,大家在一起和睦共事嗎?雲長為劉玄德之愛将,對玄德忠心耿耿,這是難能可貴的,士為知已者死嘛!雲長,從今以後,我曹某和在座的諸君就都是你的知已了,大家精誠團結,同舟共濟,何患功之不建,業之不立乎!” 過了一會兒,曹操又談到這次進攻徐州的事,得意洋洋地說:“為了阻擊袁本初進攻許都,我已經把主力集中在官渡一線,大概劉玄德會以為我此時不能親自領兵來進攻徐州吧?我斷定他是會這麼想的,可是他錯了!袁本初多謀少決,遇事猶豫不定,我就是利用他猶豫不定的空隙,親自帶兵來進攻徐州的。

    劉玄德乃當世之英雄,不過他的算計卻稍遜我一籌啊!” 席上,大家紛紛向關羽敬酒,關羽一一飲盡,并連聲道謝。

    宴會持續的時間很長,席上的氣氛甚為熱烈。

    但關羽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裡,除了應酬外,始終是一言不發,他很煩悶,并且感到非常愧疚,默默地在心裡叨念着:“主公,翼德,你們在哪裡?我關羽算是個什麼人啊!” 四月的一個夜晚,官渡前線。

    關羽的軍營裡,燈火通明,絲竹交奏,十幾名舞女翩翩起舞。

    關羽與張遼對坐飲酒,關羽心緒煩亂,緊鎖雙眉,他擺了擺手,樂師舞女全都退下。

     張遼說:“雲長,曹公送給你的樂師和舞女,難道你不喜歡嗎?” 關羽淡漠地說:“他們的技藝都是很不錯的,曹公的美意,我非常感激。

    你見了曹公時,請代我向他緻謝。

    但不瞞你說,我的心情很不好,實在沒有享受歌舞的雅興啊!” 張遼說:“雲長,你進入曹營兩個月了,我就沒見你有過什麼好心情,總是悶悶不樂的,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夜晚啊!帳外有清風明月,景色恬靜幽雅;帳中有美女佳肴,曼舞輕歌。

    對我張遼來說,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應該是心滿意足了,可是你還是緊鎖着眉頭。

    ” 關羽長歎了一口氣說:“文遠,你是我的知已,難道還不了解我的心情?自從與我主公在徐州失散,被迫投歸了曹公,我哪有一天高興過?什麼清風明月,美酒佳肴,輕歌曼舞,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并不能緩解我内心深處的惆怅啊!劉豫州待我恩高義厚,我與他誓同生死,如今他正在颠沛流離之中,張翼德老弟也生死不明,我怎麼還能心安理得地在這裡享樂?” 張遼說:“豫州待你恩高義厚,這我知道,可是如今曹公待你也不薄啊!” 關羽點點頭說:“是的,我關羽是什麼人?不過是曹公帳下的一名階下囚而已。

    蒙曹公不殺,還破格起用,官拜偏将軍之職,隆禮相待,賞賜有加,所賜的金銀、袍服、甲胄、酒食等等,真是難以計量,今天又派你送來樂師舞女共二十餘人。

    曹公的大恩大德,我是沒齒難忘的。

    過去由于種種原因,我對曹公曾心存偏見,但現在逐漸被他的大度和恩寵所感化了。

    不過,盡管如此,我對劉豫州的耿耿忠心還是不能動搖的。

    關某喜歡讀《春秋左傳》,最注重忠、義二字,無論是背棄原來的主公劉豫州還是對現在的主公曹公知恩不報,都是不忠不義的表現,皆關某所不為也。

    ” 張遼歎了一口氣說:“可惜天下之事,往往不能兩全其美啊!現在曹劉是敵對雙方,泾渭分明,保曹就不能保劉,保劉就是叛曹。

    你既熟讀《春秋左傳》,那麼請問,在春秋時代,能夠既事秦,又事楚嗎?” 關羽聽了這話,馬上就有一種困惑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稍微沉思了一下說:“盡管如此,我還是要找一條兩全之策。

    我終究是要回到豫州那裡去的,此心已如鐵石,是萬難更改的。

    但我不能說走就走,要在為曹公立功以後才能離開,以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這也許是一條不太圓滿的兩全之策吧,但也隻好如此了。

    ”張遼見關羽态度很堅決,也就不便再說什麼了,二人默默地喝了幾杯酒之後,關羽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問張遼說:“文遠,我拜托你打聽之事,有點消息了嗎?” 張遼回答說:“噢,關于糜夫人的下落,經我多方打聽,眼下還沒有什麼确切的消息。

    我仍然在打聽,什麼時候有了下落,便立刻告訴你。

    ” 關羽重重地擊了一下幾案,把酒器擊倒,随即長歎了一口氣,叫道:“唉,關某無能,不能保護主公和夫人!” 張遼勸解說:“小沛被攻破之時,你還在下邳,怎麼保護她們?當然,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也不要為此過于憂傷了。

    ” 張遼在離開之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關羽說:“你知道秦宜祿的消息嗎?” “不知道,他原先不是在袁術那裡嗎?” “袁術敗死,餘衆四散,他回來投歸了曹公。

    ” 關羽憤憤地說:“這個小人!他現在何處?” “曹公任命他作了縣長。

    聽說劉豫州從小沛突圍後,和張翼德等率殘兵一路南逃,到了縣,拜會了秦宜祿,對他說,‘曹孟德奪了你的妻子,你還在他的手下做官,怎麼這樣愚蠢啊!還是随我們走吧!’于是秦宜祿便随他們走了。

    但走了幾裡路,又後悔了,想要回去,張翼德一怒之下,便把他殺了。

    ” 關羽聽說秦宜祿已經被殺,心裡非常痛快,長舒了一口氣說:“這小子早就該死!翼德這一刀,也難解我的心頭之恨啊!可是,你知道豫州和翼德以後又到哪裡去了嗎?” “不太清楚,好像是從縣又向北折回來了,不是去了山東,就是去了河北,眼下還沒有準确的消息。

    ” “文遠,如有準确的消息,一定要告訴我,誰讓我們是朋友呢!” “那是當然。

    ” 張遼離開之後,關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發着呆。

    過了好久,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語:“主公,翼德,你們在哪裡啊!” 這次張遼與關羽的談話,本來是奉曹操之命,來試探關羽的心迹的。

    事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