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盡鳥投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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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力。

    而經前期醞釀培灌之結果,思想内容日以充實,研究方法亦日以精密,門戶堂奧次第建樹,繼長增高,‘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粲然矣。

    一世才智之士,以此為好尚,相與淬厲精進;阘冗者猶希聲附和,以不獲廁于其林為恥。

    ”這用來形容紅學的全盛期,天衣無縫,恰到好處。

    是有一個時期,我們的“才智之士”都願意廁身紅學,并“以此為好尚”啊! 學術思潮進入蛻分期的特點,依任公先生的說法其表現是:“境界國土,為前期人士開辟殆盡,然學者之聰明才力,終不能無所用也,隻能取局部問題,為窄而深的研究,或取其研究方法應用之于别方面,于是派中小派出焉。

    而其時之環境必有以異乎前。

    晚出之派,進取氣較盛,易與環境順應,故往往以附庸蔚為大國。

    則新衍之别派與舊傳之正統派成對峙之形勢,或且骎骎乎奪其席。

    ”隻要看看五十年代初至六十年代上半期,周汝昌、吳恩裕、吳世昌三位考證派主将的聲勢氣象,以及他們的使紅學愈分愈細,不僅三人之間于家世考證、作者考證、版本考證各有側重,芹學、脂學、版本學、探佚學等“派中小派”亦“出焉”,就知道紅學蛻分期是存在的。

     至于衰落期,梁啟超寫道:“凡一學派當全盛之後,社會中希附末光者日衆,陳陳相因,固已可厭。

    其時此派中精要之義,則先輩已濬發無餘,承其流者,不過捃摭末節以弄詭辯。

    且支派分裂,排軋随之,益自暴露其缺點。

    環境既已變易,社會需要别轉一方向,而猶欲以全盛期之權威臨之,則稍有志者必不樂受,而豪傑之士,欲創新必先摧舊,遂以彼為破壞之目标。

    于是入于第二思潮之啟蒙期,而此思潮遂告終焉。

    ”我想,說紅學現已進入衰落期,應該是符合實際的。

    如前所說,紅學的“精要之義”确實被前輩學者“濬發”得差不多了,再想突破,談何容易。

     這不是我的悲觀,學術的發展嬗變,常常如此。

    有盛就有衰,有熱必有冷。

    盛而不衰,熱而不冷,天下怎容得這樣的物事。

    就拿《紅樓夢學刊》來說,顧問中茅盾和王昆侖兩先生已經仙逝,編委中自創刊以來已有顧颉剛、吳恩裕、吳世昌、戴不凡四位紅學大家作古。

    1979年5月20日學刊在四川飯店舉行首屆編委擴大會議,在京的紅學專家聚首一堂,茅盾拄杖赴會,王昆侖當場賦詩,那種盛況,恐怕不會再有了。

    甚至紅學史上那些疊出的公案,以擡學問杠為特色的紅學論争,包括胡适說蔡元培“猜笨謎”,并聲稱“朋友和真理既然都是我們心愛的東西,我們就不得不愛真理過于愛朋友”;吳世昌和周汝昌等辯論所謂“雪芹佚詩”,引來《晉書》裡阮瞻不信鬼的故事,來客辯不赢阮瞻,就說“即仆便是鬼”;以及餘英時和趙岡關于“面包”和“面粉”關系的讨論;徐複觀和潘重規論紅學,竟涉及請吃水餃問題,等等。

    這一類引人入勝、令人噴飯的篇章,今後的紅學家難得譜寫出來。

    另一方面,現在年齡輕些的健在于世的《紅樓夢》研究者,泰半已不再緻力于紅學,而轉為研究文學史、文化史和學術史。

    也就是梁啟超論述學術衰落期時說的,由于社會需要,學者“别轉一方向”的特點。

    借用《紅樓夢》裡的話,說紅學研究的現狀“好一似食盡鳥投林”,可能與實際情形也大體上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