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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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午,稍微有點冷。我讀《傻子的話》讀到厭煩,就去拜訪哲學家馬咯。我走在街上,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看見一隻瘦得像蚊子一樣的河童靠着牆發呆呢。這不就是以前偷過我的鋼筆的那隻河童嘛。我心想:這下可逮到你了,急忙叫住剛好從那裡經過的一個身材威猛的河童警察。

    “請您幫忙抓住那隻河童。一個來月之前,他偷了我的鋼筆。”

    這個時候後,對法律了解不多的查喀插話進來。他扶了扶夾鼻眼鏡,問我:“日本也有死刑嗎?”

    話剛說完,警察也撇下我走了。我不得不反複念叨“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條”,趕緊到馬咯家去。哲學家馬咯是個非常好客的河童。幽暗的房間裡,審判官培卟、醫生查喀,玻璃公司經理嘎爾都在此呢,七彩玻璃燈籠下,煙霧缭繞。審判官培卟在場,對我來說十分正好。

    警察也并不憤怒,就從肚袋裡取出記事簿,開始審問他:“叫什麼名字?”

    警察舉起右手拿着的棍子(這個國家的警察不佩劍,常用的是水松木制棍子),對着那隻河童喊了聲:“喂!”我想那隻河童可能會逃跑。意外的是他卻沉着地走到警察跟前,雙臂交叉,傲慢地看着着我和警察的臉。

    瘦成蚊子一樣的河童從肚袋裡取出一張紙。警察看了一下,忽然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的,辛苦啦。”

    我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接着詢問他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條是如何的。

    我扭頭看了看他。他目光沒看任何人,像平時一樣譏諷的笑着說:“不知道是誰,污蔑那隻河童是青蛙——你應該知道這個吧,在這個國家,被稱作青蛙就等于被罵作畜生。——他整天懷疑:我是青蛙嗎?不是青蛙吧?抑郁而終了。”

    我坐在椅子上,顧不上去查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條,卻立刻問培卟:“培卟君,恕我直言,這個國家難道不處分罪犯嗎?”

    我回過神來,問警察:“你為什麼不抓那隻河童?”

    我呆呆地看着警察。這個時候,瘦河童喃喃自語地扔下我們走掉了。

    叼着高級香煙的培卟,優雅的吐了一口煙圈,然後漫不經心地說,“自然要處分,死刑也有呢。”

    “這非常不合理啦。”

    “這還用說哦!日本是絞刑呢。”冷漠的培卟讓我心裡不快,就乘機嘲諷了一句,“貴國的死刑比日本更加文明呢吧?”

    “這種情況多的出人意料呢。我認識的一個律師就是被這種手段害死的。”哲學家馬咯插嘴說。

    “這應該是自殺吧。”

    “說律師是青蛙那個河童,就是為了殺死律師才說的。從你們的角度來看,這也算自殺喽……”

    “自然要更文明喽,”培卟依舊保持冷靜,“我們國家不用絞刑。間或用一次電刑,但在大部分時候,連電刑也用不上,隻是宣告罪名通知犯人而已。”

    “是的,一個來月以前偷的。”

    “想拿給小孩當玩具。”

    “當然。河童的神經系統要比人類的敏銳的多呢。”

    “帶着死亡證明書嗎?”

    “就這樣,河童就會去死嗎?”

    “小孩呢?”警察這才目光炯炯地看了那隻河童一眼。

    “好的。這個人說你偷了他的鋼筆,确有此事嗎?”

    “嗯,是這樣的:‘無論犯了什麼罪行,導緻他犯罪的動機一旦消失,那麼就不能處分犯罪者了。’就你這事而言,那隻河童以前有過兒子,但是現在他兒子已經死了,所以他所犯的罪也就一筆勾銷了。”

    “咯噜喀。”

    “别搞笑啦。對不再是父親的河童和仍然是父親的河童同等對待,那才是不合理呢。對,對,按照日本的法律,是要一視同仁的。在我們看來,覺得挺搞笑的。呵呵。”培卟扔掉煙蒂,無精打采的笑了笑。

    “偷去做什麼呢?”

    “做職業呢?”

    “但是我一個來月以前……”

    “但是他偷了我的鋼筆……”

    “他沒有罪。”

    “他不是為了給孩子當玩具嗎?但是那孩子如今已經死了。你要是有什麼疑問,請查閱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條。”

    “兩三天以前還是個郵遞員。”

    “不光是死刑。也被作為謀殺的手段……”嘎爾老闆滿臉映照着彩色玻璃的紫光,親切的笑着說,“前一陣,有個社會主義者污蔑我‘是小偷’,我險些犯了心髒病。”

    “一個星期以前,死掉了。”

    馬咯話音沒落,突然從隔壁詩人托喀家——傳來了尖銳的手槍聲,震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