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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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波微波微!入春以來,連朝陰黴,無聊的我,正“欹枕聽新雨,往事朦胧”間,忽接到你寄來的《婦女周刊》,讀罷“心海”一欄,知千裡外的故人,猶不時深念消沉海濱的露沙,噫!感謝你深情厚意!把我從寒冰千尺,冷潮百丈中,超拔起來,使那已經灰冷的靈焰,終至于複燃了!

    憶念中不可或忘的美麗秋晨,勁松冷柏的園中,正閃爍着澹澹的秋陽,清利的微風,悄悄掀動額前覆發,吹起薄袍襟角,而勇氣正旺的你我,迎風高歌,意趣灑落,不知不覺間,來到黃花圃旁;那傲骨嶙峋的秋菊,正向你我含笑點頭,你默然無語的凝視天容,涉想玄越中忽低吟道:“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花開為底遲?”當時我曾笑答道:“它原是古井無波,你又何必平地翻浪?無意識的黃花,将從此魔高千丈了!”——這幾句話雖是當時戲言,而如今深味,何嘗不足感慨系之呢?……

    試悄聽心弦的微音,那哀楚的音徵,何曾頃刻停止,天地原來不仁,萬物都為刍狗。當我們緊閉心房,讴歌理想生活時,雖不是有意的自騙,也逃不了勉強自遣的苦楚!不用說為人類為國家,所起的一種“蒿目時艱”、“哀憐衆生”的偉大同情,足以捏碎人們脆弱的心靈?便是我們一身直接所受事物的束縛,所有靈魂上的瘡痍,已足使我們獄門緊閉,翻身無日了;何曾絲毫超脫?何嘗四大皆空,怎配說“萬緣都寂”呢!

    自從别後,你羁旅燕北,飽嘗冷漠,我呢?消沉江南,心花亦幾何不日趨枯萎,提什麼遊戲人間,不過欺人自欺罷了!

    弱小的露沙,原是理想國中的失望者,當日的“女兒英雄”,“名士風流”而今徒留些殘痕敗影,滋你憑吊噓唏,增我不少痛苦的回憶罷了。謝你多情提及,但又不無怨你多事提起!我自南來後時時留戀昔日的生活,且因留戀而下淚!最近幾至麻痹的境地;忽然經你舊話重提,滿罩雲霧的心海,忽然透澈青天的光明,不由得浪翻波湧了。唉!安樂絕不足使我忘卻前塵,澈悟亦何能抛卻前途,如今的我,隻如旅行者踯躇于荒漠之地,隻有失望凄惶罷了。唉!親愛的朋友,我将對你說什麼?你希望越深,我越對你無言呵!

    你要我為一般的可憐女子負些責任,我自然不能反對;但仔細想來我又知道些什麼?我又何嘗比她們先覺?況且她們正高高興興的過日子,何忍把那一層薄幕給她們掀破?使他們發覺自己的不幸呵!人們隻知道瞎子們可憐——因為他們看不見一切,其實不瞎者的可憐,正如啞子吃黃連有苦不能言呢!這形形色色的龃龉肮髒,何啻萬千的芒刺,時時刺痛脆弱的心田?唉!波微!除卻自己迷信自己,強造些美麗的幻境,聊自慰遣,這世界實在不足一日留戀!

    你叫我猜你将來欲行的兩條路,我固然因猜不到而不猜,其實我也不用猜,因為未來的前途,無論誰都難預料,便是你自己恐怕也正迷惘難決,——并不隻你如此,芸芸衆生孰能逃此大劫?縱使勉強堅持到底,而内心的傷痕免得了爆烈嗎?波微!日月如逝水般悄悄逃去,美麗的幻影夢境,也逐漸的淡漠,終至于前途空洞,除了頹喪的暮氣逼迫出來,實在更找不出些什麼來!

    波微!按理我正青年不應說這些喪氣的話,無如我的心弦,弦弦隻作此音,叫我強為歡笑,其實是勢所難能罷了!你隻當噩夢一場,這不值得深憶的呓語,萬勿镌在你活潑潑地心頭吧!祝你逸興勝昔

    露沙寄自海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