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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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崽,約有十來隻,吱吱尖叫,四處亂爬,被男同胞們一鍬一個在磚頭上拍成了肉餅。

    那可不是一般的惡心!誰會要那磚頭,且不論耗子之死,僅那股墳墓般的潮濕、黴臭也令人受不了。

     值勤分隊長又喝了一聲:“我再問一句,把碎磚悄悄拉走的,請出列。

    ” “報告……” 衆人聽出這是季曉舟那中氣不足的嗓音。

    他從隊列裡走出來,全體疑惑、嫌棄地看着他。

     “磚是你拉走的?” “……唔。

    ” “我聽不見。

    大聲點。

    ” “是我拉走的。

    ” 在衆目睽睽下,他伛着又窄又溜的肩膀,顯出十足的窘迫。

     “……聽司務長說,那堆磚不要了,準備當垃圾鏟出去。

    ”他咕噜道。

     衆人一齊把眼睛瞪大,不放過這個可憐的家夥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他家窮,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聽說他的養父已七十多了還在街頭釘鞋,養母靠給别人帶孩子才把季曉舟養大。

    一對窮苦老人無生育功能,把季曉舟當親兒子。

     分隊長微微一笑:“現在事情弄清楚了。

    ” 而季曉舟慌亂地截住他的話:“假如……那些磚隊裡還需要,我今天可以再拉回來。

    家裡房子不夠住,我想給兩個老人搭間小廚房。

    ”去過他家的人說他家象個小土地廟。

     季曉舟說完,值勤分隊長喊了聲“稍息”,便獨個笑起來。

     “本來我想表揚一個做好事不吭聲的人,季曉舟做了好事,但是公私兼顧。

    這樣,我就把表揚免了——立正!解散!” 這一解散,幾乎全體女同胞都把萍萍瞪着。

    萍萍一抽身跑上樓,立即撲到床上大哭。

     “你這是幹什麼?”與她同屋的喬怡吓壞了。

     “别理我!誰也别理我!……”她嚷着。

     “誰得罪你啦?”喬怡俯下身問。

     她卻猛站起身,跑過去砰然關住窗子,那整天價在樓旮旯裡嗡嗡嘤嘤的大提琴聲被關在了窗外。

    她靠着窗子,大口大口抽噎:“我不要聽見這倒黴的聲音!不要看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可季曉舟并沒做錯什麼呀!”喬怡說。

     “沒有錯!是我的錯!我瞎了眼!他就這樣沒出息!”她痛不欲生地跺着腳,“丢人!丢臉!……” “這不能叫丢臉,又不是偷……” “你少在這裡吃燈草灰,放輕巧屁!這事擱在你身上試試!……” 喬怡被她罵得趕緊逃出屋子。

    這種時候勸說她是自讨沒趣,她壓根沒有理智。

    況且萍萍也有她的道理,試想想,季曉舟拉着那車肮髒的碎磚頭從馬路上走過,街上的人鄙夷地為他讓開路……這事擱在任何一個姑娘身上都受不了。

    喬怡突然醒悟:這證實了萍萍在愛季曉舟,雖然她從來不承認,對自己也否認這一點…… “你在想什麼呢?……”現實中,這個就要做母親的萍萍推了喬怡一下。

    喬怡恍惚地看看她,她笑了,“你呀,還象過去一樣心不在焉,” 電影院的人總算散幹淨了。

    突然,一個胖胖的姑娘跑過來喊道:“甯老師!” 她是軍部某處長的女兒。

    十年前不少幹部把子女送到宣傳隊來學琴習舞。

    後台硬的,或條件好時,日後就有指望直接被宣傳隊錄用,其次去投奔地方歌舞團,最差也能到縣一級宣傳隊混混。

    總以不“上山下鄉”為目的。

    那位處長有四個女兒,被數來寶喻為“一根藤上的四個瓜”。

    一個個偏偏生性活潑,酷愛舞蹈。

    處長夫人也許是看中萍萍待人接物的熱情,便一古腦把四個女兒全交給了她,并捏着嗓子一口一個“老師”的叫,遠比女兒們叫得更虔誠。

    萍萍礙着都在一個軍裡,低頭不見擡頭見,便對“四隻瓜”認了可。

    她不知費了多大勁,糟踏了多少周末和假日,才教會她們舞蹈的第—步!把那食之過飽的腹部收緊。

    每次教完課,萍萍都一頭汗地歎道,“這四個丫頭要去學吹号,保不準能有出息。

    ” 萍萍看着眼前這個胖姑娘,已想不起她是第幾隻“瓜”了。

    她剛和萍萍聊了兩句,處長夫人走過來,沖萍萍敬而遠之地笑笑,拉起女兒就走,走老遠,聽見她對女兒喝斥:“還不回家做功課!……你大姐二姐那兩年不學跳舞,現在肯定考上大學了!跳舞的如今有什麼出息……” 喬怡和萍萍相視一笑,都認為犯不上和這種人理論。

     “楊燹有一次說:根據市場需要換标簽的是商品,不是人!人的價值不在乎社會給他什麼名稱。

    ” 萍萍朝喬怡看了一眼:“楊燹,楊燹,你八輩子都是楊燹!”她好象突然生了氣,“我不知你們倆誰欠誰。

    ” 喬怡一直把萍萍送到目的地。

     萍萍正欲上樓,忽然轉身對喬怡道:“你知道吧?楊燹打算和黃小嫚結婚哩……” 這雙細弱的手更快更賣力地扒掘着。

    最後她該對付斜壓在他身上這根粗大的木椽了。

    她拼命抱、搬、撬,一而再三的失敗并不使她罷休。

    急速的喘息帶出輕微的喉音,使人感到她那狹小的肺活量已無濟于事。

     “咣啷!”木頭撬開了,接着,渾身的瓦礫也被清除。

    他感到一股清冷的夜風忽然撲過來,頭頂的星星不再是一顆,而成了一群…… —片靜默。

    他知道她正在不遠處觀察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

    他壓住心的狂跳,等待新鮮的血液注入兩條冰涼的腿。

    他的感覺蘇醒了,傷痛恢複了,力量蓄足了。

     那雙腳輕輕地,輕輕地向他走來…… 他倏然爬起,同時操起沖鋒槍。

    他聽見一聲恐懼的低号,那個矮小的身影向後退去…… 贊比亞慢慢放下槍。

    他這時才看清,眼前這個瑟瑟發抖的姑娘、這個救了他的小生命竟是——小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