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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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脫我們。

    在這裡發生的事是永遠的。

    你事先必須了解。

    我們要打垮你,打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你碰到的事情,即使你活一千年,你也永遠無法從中恢複過來。

    你不再可能有正常人的感情。

    你心裡什麼都成了死灰。

    你不再可能有愛情、友誼、生活的樂趣、歡笑、好奇、勇氣、正直。

    你是空無所有。

    我們要把你擠空,然後再把我們自己填充你。

    ” 他停下來,跟穿白大褂的打個招呼。

    溫斯頓感到有一件很重的儀器放到了他的腦袋下面。

    奧勃良坐在床邊,他的臉同溫斯頓的臉一般高。

     “三千,”他對溫斯頓頭上那個穿白大褂的說。

     有兩塊稍微有些濕的軟墊子夾上了溫斯頓的太陽穴。

    他縮了一下,感到了一陣痛,那是一種不同的痛。

    奧勃良把一隻手按在他的手上,叫他放心,幾乎是很和善。

     “這次不會有傷害的,”他說,“把眼睛盯着我。

    ”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陣猛烈的爆炸,也可以說類似爆炸,但弄不清楚究竟有沒有聲音。

    肯定發出了一陣閃光,使人睜不開眼睛。

    溫斯頓沒有受到傷害,隻是弄得精疲力盡。

     他本來已經是仰卧在那裡,但是他奇怪地覺得好象是給推到這個位置的。

    一種猛烈的無痛的打擊,把他打翻在那裡。

    他的腦袋裡也有了什麼變化。

    當他的瞳孔恢複視力時,他仍記得自己是誰,身在何處,也認得看着他的那張臉;但是不知在什麼地方,總有一大片空白,好象他的腦子給挖掉了一大塊。

     “這不會長久,”奧勃良說,“看着我回答,大洋國同什麼國家在打仗?”溫斯頓想了一下。

    他知道大洋國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自己是大洋國的公民。

    他也記得歐亞國和東亞國。

    但誰同誰在打仗,他卻不知道。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在打仗。

     “我記不得了。

    ” “大洋國在同東亞國打仗。

    你現在記得嗎?” “記得。

    ” “大洋國一直在同東亞國打仗。

    自從你生下來以後,自從黨成立以來,自從有史以來,就一直不斷地在打仗,總是同一場戰争。

    你記得嗎?” “記得。

    ” “十一年以前,你造了一個關于三個因叛國而處死的人的神話。

    你硬說自己看到過一張能夠證明他們無辜的紙片。

     根本不存在這樣的紙片。

    這是你造出來的,你後來就相信了它。

    你現在記得你當初造出這種想法的時候吧?” “記得。

    ” “我現在把手舉在你的面前。

    你看到五個手指。

    你記得嗎?” “記得。

    ” 奧勃良舉起左手的手指,大拇指藏在手掌後面。

     “現在有五個手指。

    你看到五個手指嗎?” “是的。

    ” 而且他的确在刹那間看到了,在他的腦海中的景象還沒有改變之前看到了。

    他看到了五個手指,并沒有畸形。

    接着一切恢複正常,原來的恐懼、仇恨、迷惑又襲上心來。

    但是有那麼一個片刻——他也不知道多久,也許是三十秒鐘—— 的時間裡,他神志非常清醒地感覺到,奧勃良的每一個新的提示都填補了一片空白,成為絕對的真理,隻要有需要的話,二加二可以等于三,同等于五一樣容易。

    奧勃良的手一放下,這就消失了,他雖不能恢複,但仍舊記得,就象你在以前很久的某個時候,事實上是個完全不同的人的時候,有個栩栩如生的經曆,現在仍舊記得一樣。

     “你現在看到,”奧勃良說,“無論如何這是辦得到的。

    ” “是的,”溫斯頓說。

     奧勃良帶着滿意的神情站了起來。

    溫斯頓看到他的左邊的那個穿白大褂的人打破了一隻安瓿,把注射器的柱塞往回抽。

    奧勃良臉上露出微笑,轉向溫斯頓。

    他重新整了一整鼻梁上的眼鏡,動作一如以往那樣。

     “你記得曾經在日記裡寫過,”他說,“不管我是友是敵,都無關重要,因為我至少是個能夠了解你并且可以談得來的人?你的話不錯。

    我很喜歡同你談話。

    你的頭腦使我感到興趣。

    它很象我自已的頭腦,隻不過你是精神失常的。

    在結束這次談話之前,你如果願意,可以向我提幾個問題。

    ” “任何問題?” “任何問題。

    ”他看到溫斯頓的眼光落在儀表上。

    “這已經關掉了。

    你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你們把裘莉亞怎樣了?”溫斯頓問。

     奧勃良又微笑了。

    “她出賣了你,溫斯頓。

    馬上——毫無保留。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有人這樣快投過來的。

    你如再見到她,已很難認出來了。

    她的所有反叛精神、欺騙手法、愚蠢行為、肮髒思想——都已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得到了徹底的改造,完全符合課本的要求。

    ” “你們拷打了她。

    ” 奧勃良對此不予置答。

    “下一個問題,”他說。

     “老大哥存在嗎?” “當然存在。

    有黨存在,就有老大哥存在,他是黨的化身。

    ” “他也象我那樣存在嗎?” “你不存在,”奧勃良說。

     他又感到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感覺襲心。

    他明白,也不難想象,那些能夠證明自己不存在的論據是些什麼;但是這些論據都是胡說八道,都是玩弄詞句。

    “你不存在”這句話不是包含着邏輯上的荒謬嗎?但是這麼說有什麼用呢?他一想到奧勃良會用那些無法争辯的、瘋狂的論據來駁斥他,心就感到一陣收縮。

     “我認為我是存在的,”他懶懶地說,“我意識到我自己的存在。

    我生了下來,我還會死去。

    我有胳膊有腿。

    我占據一定的空間。

    沒有别的實在東西能夠同時占據我所占據的空間。

    在這個意義上,老大哥存在嗎?” “這無關重要。

    他存在。

    ” “老大哥會死嗎?” “當然不會。

    他怎麼會死?下一個問題。

    ” “兄弟會存在嗎?” “這,溫斯頓,你就永遠不會知道。

    我們把你對付完了以後,如果放你出去,即使你活到九十歲,你也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隻要你活一天,這個問題就-天是你心中沒有解答的謎。

    ” 溫斯頓默然躺在那裡。

    他的胸脯起伏比剛才快了一些。

     他還沒有提出他心中頭一個想到的問題。

    他必須提出來,可是他的舌頭好象說不出聲來了。

    奧勃良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

    甚至他的眼鏡片似乎也有了嘲諷的色彩。

    溫斯頓心裡想,他很明白,他很明白我要問的是什麼!想到這裡,他的話就沖出口了。

     “101号房裡有什麼?” 奧勃良臉上的表情沒有變。

    他挖苦地回答: “你知道101号房裡有什麼,溫斯頓。

    人人都知道101号房裡有什麼。

    ”,他向穿白大褂的舉起一個手指。

    顯然談話結束了。

    一根針刺進了溫斯頓的胳膊。

    他馬上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