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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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朝瑙璃子喊話。

    啊,我是多麼傻呀!我做夢也沒想到,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她。

     “站在那兒可以眺望遠方,不過再往外站一點,俯瞰下面的流水就更美啦。

    ” 川村像是勸誘我似的喊道。

    這句平平常常的話裡暗含着怎樣可怕的含義,我這個非神的凡人是無法知道的。

    我覺得,川村這家夥叫我到他自己都沒敢上去的邊緣那塊凸出的石頭上去,有些不懷好意。

    可是他那樣說了,又不好畏意不前。

    我硬着頭皮,逞能地裝着不在乎的樣子,朝邊上那塊凸出的石頭走去。

     剛一踏上去,我猛然感到了一個天翻地覆的沖擊:腳下失去了支撐,那塊脆而易斷的小石頭斷裂開來,我以炮彈出膛之勢朝數十丈深的腳下墜去。

    那一霎間,我感到像站在空蕩蕩的天上一樣。

     不用說,我一定慘叫了。

    可是我的耳朵已經聾了,聽不到我自己的叫聲。

     在感到像站在空中之後的那一瞬間,我的身子像皮球一樣在懸崖上迸彈着滾落下去。

     諸位,這是我的親身經曆,請相信好了。

    死是容易的,疼痛、恐怖,隻是轉瞬之間的事,在從高高的懸崖上墜落的那一霎間,我做了一場夢。

    那也許就是神志昏迷吧。

    眼睛。

    耳朵、皮膚全無知覺,隻是腦子裡做着與墜落完全是兩碼事的黯淡的夢。

     可是,另一方面,在漫漫的空間無限度地往下墜落的意識還模模糊糊地留在腦際。

    打個比方吧,有時候,我們會在入眠的瞬間一邊聽人講話,一邊做着夢。

    正是這樣,墜落的意識和頭腦裡的夢像是雙重拍攝的電影一樣重複感覺到的。

     那麼,頭腦裡夢見了什麼?夢見我有生以來的主要事件像電影的閃回一樣,一個接一個地閃現。

    那是無數個夢的連續:父親的面容、母親的面容、祖父的身影,我自己兒時的面貌,小學時代的淘氣,東京的學生生活,川村等摯友的肖像,與瑙璃子愛情生活的各種場面,她那張滿是腫瘡的臉的特寫,生着汗毛像瑙璃一樣的肌膚的顯微鏡照相等等。

     當然,那是墜落中幾秒鐘内的事情。

    為何能在那短促的時間内做出那麼多的夢?現在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做着夢的時候,朦胧感到我的身子踉跄一下像摔到地面上。

    緊接着,我的意識又回到漫漫的空中。

    一切全沒了,沒有自己,也沒有存在的意識。

    隻有烏有,隻有空虛,就同我們沒做夢而熟睡一樣。

     我死了。

     過了多長時間我當然不得而知,死者是沒有空間和時間的。

    可是,在漫漫的絕對烏有之中,我産生了存在的意識。

    我開始蘇醒了。

     起初覺得沒有身子,隻有心髒。

    接着感到雖然什麼都沒有,卻很重。

    這個沉重感究竟是什麼呢?是自己還是别人?即使想考慮也無力去思考。

     少時,神志漸漸清醒起來。

    沉重感越來越重,我漸漸明白了我身上隻有喉嚨,心和重都在喉嚨上。

    我感到什麼東西勒住了我的喉嚨,正要把我憋死。

     “放開,快放開我的喉嚨!” 在心中不停地嚷叫時,我好像感到一些莫明其妙、微乎其微的分子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接着,它們漸漸安定下來後,我便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

     然而,我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躺在咫尺莫辨的黑暗和死一樣的沉寂中的一堆東西就是我的身子。

    我不知道是豎着還是橫着,也不知道哪兒是上,哪兒是下。

    可是不久我感覺到,脊背上有個堅硬的東西。

     “喲,我是仰卧着的哩。

    眼睛什麼也看不見,看來,我現在是躺在黑暗之中。

    ” 于是,我第一次想起過去的情形:同瑙璃子和川村三人到地獄谷郊遊,我硬着頭皮登上了地獄岩,剛踏上邊緣那塊突出的石頭,腳下突然失去了支撐。

     “這麼說,我現在可能是躺在那座懸崖下邊的岩石上,不知不覺地天黑了。

    就是夜裡也該能看到星星閃光呀。

    ” 我滿腹狐疑,先合起手來摸了摸,手是熱的;摸摸胸口,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可是,怎麼這樣氣悶?是不是有人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喘氣?啊,我要空氣,要空氣。

    我如果不設法大口大口地吸點兒空氣,就會憋死的。

    救命!” 我拼命掙紮着,不知不覺伸出了手。

    于是我不由得“呀”地大叫一聲。

     手碰到的是堅硬的木闆。

    用手一摸,上、下、左、右都用狹窄的木闆圍起來了。

    霎時,我恍然大悟。

    那是一樁明知道仍叫我不敢相信的殘酷的事實。

     諸位,我是被埋葬了,被活活地埋葬了。

    圍住四周的木闆就是棺材。

     你們看過玻的小說(過早的埋葬)嗎?我看過那部分,對活埋的恐怖十分了解。

     那部小說裡羅列了種種可怕的事實,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段是:在數年之後,将土葬的棺材打開來看時,屍骨的姿式與裝殓時迥然不同。

    隻見屍骨蹬着腿,彎着胳膊,指甲摳進棺材的木闆裡,一副凄然掙紮之态。

    這不就是死者在棺木内蘇醒,含辛茹苦試圖破格的遺迹嗎?啊,世上還有比這更慘的痛苦嗎? 我還在别的書裡讀到更加慘烈的描寫。

     那寫的是一位孕婦被埋葬之後,在棺内蘇醒,醒來不久,生下了腹中的孩子。

    想一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她在黑暗中一面與空氣缺乏作鬥争,一面明知不可能重返人世,仍出于悲慘的母親的本能,讓嬰兒吸吮她那幹癟的乳頭。

     啊,多麼可怕的事實! 我一發覺被封在棺材裡,頓時想起了這些可怕的先例,渾身直冒汗。

     可是諸位,活埋雖是那樣可怖,而與我那以後經曆的前所未有的痛苦、恐怖、驚愕、悲愁比起來,就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下面我就來講述那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