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關燈
佟長白默然不答,眼中神色變化不定,時而兇惡,時而黯淡,一望而知他内心中兩個意念正在掙紮糾纏。

    過了好一會,他才厲聲道:“好!咱就依你,但這總得有個期限。

    ” 朱宗潛道:“在下說過已有線索,定然不會太久,你大可放心。

    第二個條件,便是要求佟老師須得聽在下調度,我不說你就不準詢問,免得我的妙計落空。

    ” 佟長白道:“使得,但咱告訴你,咱活了五十多歲,從來隻有人家聽咱的份兒,你這小子真有點道行。

    ” 朱宗潛道:“在下也曉得此事有點近乎奇迹,說出去旁人決不相信,現在還有兩點要聲明的,第一點,咱們生擒或殺死沈千機之後,合夥關系告終。

    你以前的惡孽大罪或者有人跟你清算,在下決不能幫你,假如無人出頭,說不定在下要盡除暴安良的俠義之責,那時候佟老師别怪在下無交情可講。

    ” 他的神色極是凜烈,正氣磅礴,一聽而知這意思乃是出自心坎,決非矯揉做作。

     佟長白道:“你不但是俠義之士,亦是真正君子,咱們先講明白也好,就這麼辦。

    第二點又是什麼?” 朱宗潛道:“第二點就是關於火熊膽,在下已推測出這枚火熊膽對你必有大用,是以假使咱們把此物奪到手,在下決不獨占,但也不能送給你。

    ” 佟長白獰聲而笑,道:“好極,你意思說咱們到時再鬥鬥本領,誰赢就獲得此物?” 朱宗潛道:“不錯,無論是先落在我手中或是你的手中,咱們都須給對方一個公平合理的機會。

    ” 佟長白答應了,雪女插口道:“師兄你能相信得過他這人麼?” 朱宗潛老老實實地道:“佟老師掙得到今日的地位,豈是一般的惡霸魔頭們可此,他的話當然算數啦!” 佟長白用一種感激知己的眼光望看朱宗潛,道:“沖着你這句話,咱更是非守信不可了。

    ” 已是申牌時分,開封南門外的大道上’行人絡繹不斷。

     這些粞惶奔走於十丈紅塵之中的人們,有的是來自千裡以外,有的卻是附近鄉鎮的居民,形形色色,各種行業的都有。

     在這許許多多的路人之中,有一個颀高身量的老人,穿着得甚是普通,一頭白發,滿身風塵,使人見了頗興坎坷窮途之歎。

    不過路上的行人都不曾注意他,各自懷着心事,匆匆趕向城去。

     白發老人忽然步入路亭邊的小酒肆,卻不沽酒,一迳在肆側的窗戶向來路眺望。

     廿馀丈外有一騎倏然停住,馬上之人乃是個勁裝大漢,鞍伸頸,直向這路亭邊的幾間小肆遙眺。

     酒肆内有個中年人正付賬離開,忽見白發老人的奇怪行動,便也踅過來,從老人肩上望出去。

    他那對銳利的目光,把廿馀丈外的那一騎瞧得清清楚楚,眉頭不覺一皺,道“老丈可是想避開那?” 白發老人點點頭,随時轉眼向這中年人望去,目光甚是空洞冷漠。

     中年人道:“在下程敏,一向居住開封,似是從來未見過那。

    ” 白發老人又點點頭,沒有作聲。

    程敏忖想一下,緩緩道:“老丈也是外地人,可想得出那為何跟蹤你麼?” 老人道:“不錯,他跟蹤了老遠一段路,也不知是何緣故?” 他沉吟一下,伸手入囊,摸出一顆大珠,彩暈變幻,滾圓光潔,比龍眼核還大一點。

     程敏訝道:“好一顆珍珠!” 老人道:“這是我少壯之時在合浦得到手的珍珠,價值連城,我已珍藏了大半輩子,昨日在路上不合拿出來把玩……” 程敏恍然道:“原來加此,在下也覺得這似是黑道高手,老丈打算住那兒去?” 白發老人道:“我想經開封渡河北上,前赴京師。

    這等貴重之物,隻有京師能得脫手。

    ”他雙眼中露出抑郁的神色,好像是舍不得賣掉這顆珍朱。

     程敏道:“既是如此,在下義不容辭,定要使老丈平平安安走出開封,老丈如若信得過我,便跟我來。

    ” 老人道:“我信得過你。

    ” 程敏立刻先向店家吩附幾句話,然後帶着老人從後門出去,穿過郊野和田地,不久,巳望見高峻的城牆。

     程敏輕車熟路地帶他奔入城内,最後走入一座屋宇,他道:“此處便是舍下,地方不大,後進是家眷,這前面的一進,卻有幾位好朋友暫時借居,但側院還有一間客房,老丈放心歇息,待明兒趕個早,出城北上。

    ” 白發老人呆滞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道:“這樣太麻煩你啦!” 程敏說不出對方的目光還蘊含着一種甚麼意味,隻覺得有點奇怪。

    不過他乃是本地頗着聲名的武林人物,自然不容外地黑道之人在他眼前下手做案,當下也不以為意,向下人吩附之後,便又出門,白發老人洗掉一身風塵,便在床上熟睡,夢中不時發出低低的咆哮聲,那個仆人來請他用晚飯,竟被這種低沉的咆哮聲駭一跳,但及至看清老人己經熟睡如泥,便又全不在意。

     天色尚未黑齊以前,程敏曾回來過一趟,得知老人還在熟睡,便吩咐下人不要驚醒他,隻須留些食物及茶水在他房間之内。

     他又教下人早點關門熄燈睡覺,不要等候他回來。

    程家的下人都曉得主人武功高強,每逢他有事出走,須得午夜才回家,便不要人等候開門,一迳越牆而入,尤其是最近來的三四位客人,全都是半夜三更進進出出,沒有一個需要下人開門的。

     程家在天黑齊不久之後,都熄燈關門,再沒有人走動。

    隻有那間客房中燈光忽起,老人獨自在房中轉來轉去,他的眼神呆滞,卻不時閃出駭人的兇光。

     月光從窗戶斜斜照入來,從窗子望出去,外面的院落相當明亮,一些花卉的影子,使這皎潔的月夜,增添不少甯靜的氣氛。

     但白發老人卻益見暴燥不甯,他像是剛剛被關在籠子裡的猛獸一般,不住地團團走動,喉嚨中偶然會發出低沉而使人心悸的咆哮聲。

     過了一會,他學手摸摸面頰,但覺毛茸茸的,已摸不到皮膚。

    原來這刻他雙頰上已長出一層毫毛,甚是綿密。

     他感到十分饑渴,目光轉到桌子上,那兒擺看茶水和食物,但絲毫引不起他的輿趣。

    突然間,他嗅到一陣氣味,似腥非腥,似非。

     他的身軀劇烈地大震一下,把雙手放在眼前,但見這對手掌已生出變化,手背上長出許多硬毛,十隻指甲也變成堅厚尖銳,正緩緩的伸出指外。

     他心中發出一聲悲歎,可是從喉間通過,卻變成一種刺耳的哮聲。

    他面上的茸毛已變成堅硬和較長的毫毛,雙眼也閃動看綠光。

    這刻任何人瞧見他,袂計認不出他就是日間那個白發老人。

     房間中的燈火忽地熄滅,那是老人自己吹熄的。

    這刻他極憎厭燈火,覺得無法忍受。

    倘若不是神智尚未完全糊塗,他一定會遠遠逃開,就像一般的獸類見到火光那樣。

    現在他的背脊已彎曲了許多,脖子縮短,竟是一頭具有人形的“狼人”。

     他站在窗邊,雙眼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饑渴之感,掀起他殺生飲血欲望。

     正在此時,院牆那邊傳來聲響,使他豎起耳朵去聽。

    忽見燈光從牆頂透過來,而且聽到程敏和另外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狼人上唇掀起,露出一排尖長的門牙。

    他根本沒有聆聽他們在說什麼話,隻在打量那堵牆壁。

     程敏和另外兩個中年人在燈光之下,交換晚間出去一趟的消息。

    他們都是武林好手,受到朱宗潛重托,嚴密監視開封周圍的動靜,隻要發視黑龍寨之人的蹤迹,馬上就通知朱宗潛。

     他們全是十分精明能幹的腳色,然而他們卻一點也不知道那個曾經殺死了許多武林一流高手的“狼人”,正在隔壁躍躍欲動。

     程敏略略提高聲音,道:“咱們隻等李兄回來,便知今晚是否平靜渡過了。

    說良心話,兄弟真希望查出黑龍寨之人的下落,讓朱大俠趕去收拾他們。

    這十馀天以來,都過得很乏味。

    ” 隔着一道院牆的“狼人”,身子微聳,已躍起數尺,一爪搭在牆頂,隻露出半個頭向那邊望去。

     這兒恰好能從窗戶望入房中,把房内的人瞧得十分清楚。

     程敏和另外兩個中年人,都是一式的全黑勁裝疾服,刀劍放置在桌子上。

     狼人目光落在兵器上,頓時發出兇厲的光芒。

    似乎這些兵器觸動了他心中的瘋狂殺機。

     但見他身子一聳,已到了牆頂。

     就在這狼人馬上就要咆哮撲下去之時,側門外傳來一個語聲,道:“喝,諸位巳經回來啦!這敢情好……” 人随聲現,又是一個夜行人提刀奔入。

     狼人的反應靈敏無此,才一聞聲,身子已落在牆的這一邊,依然用一隻狼爪搭在牆頂,露出半個頭瞧看。

     房内的三個人齊齊起立,程敏道:“李兄匆匆趕返,敢是有所發現?” 姓李的夜行人道:“不錯,而且準是黑龍寨之人,我們快點動身,分出一人去向朱大俠報訊就行了。

    其馀的人遙遙監視看那座屋子,決不會錯。

    ” 他的聲音中顯得十分興奮,使得其馀的三人,也感到這等情緒,迅即出門。

     走到院中,程敏道:“李兄如何得知定是黑龍寨的惡徒?” 姓李的夜行人道:“兄弟跟蹤一個形迹可疑的人,本來沒有多大的冀望,誰知後來在那座屋子四下窺探之下,竟發現兩個以往黑龍寨裝束的人,先後出來巡視。

    ” 程敏道:“那麼咱們快走吧,李兄你去報訊,我們先到那一處秘密監視。

    ”姓李的人說出地方,當下四人分為兩路,各自飛奔而去。

     當他們分開之時,狼人遲疑了一下,才決定跟蹤姓李的人。

    不久,他們已到達朱宅。

     姓李的人一點也不知道後面跟着那個舉世震驚的狼人,奔近朱府,連擊三下手掌,一個壯漢從暗處躍出來,伸手向西面一指。

    姓李的人便向他所指的方向奔去,頃刻間,便沒入牆内。

     狼人也展開極迅快的身法,就在那壯漢剛回崗位之時,他已掠過空地,跳入牆内。

    姓李的人剛剛見到朱宗潛,房中燈火明亮,隻有他們兩人單獨晤談。

     他說出消息,并且道:“程兄等三人已先去秘密監視,在下特來帶路。

    ” 朱宗潛突然間舉手阻止他開口,道:“李兄快往内間裡躲。

    ” 說時,伸手把他一拉,姓李的人身不由主地從朱宗潛身邊擦過,直向内間那邊沖去。

    他在這突變之中,返回頭望了一眼,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敢情在房門口站着一頭怪物,身上是人的衣服,但碧光閃閃的雙眼,毛茸茸的面孔以及雙爪,正是傳說中極神秘可怕的狼人。

     他一奔入内間,便躲在門後。

    他并非不知道朱宗潛要他躲起來是為了怕攔阻不住狼人,以緻被狼人傷了他。

    但他卻又不肯關上木門,因為那麼一來朱宗潛便無路可退了。

     朱宗潛雙目炯炯,望着門口的狼人,竟不拿出背上之劍。

    他但覺這個狼人的形相,當真十分可怖,而且他能夠毫無聲息地掩到此處,足見行動如電,怪不得許多高手都死在他毒爪之下了。

     他們四道目光互相虎視,誰也不肯退讓。

     内間那姓李的夜行人聽不到一點聲息,大感奇怪,忍不住伸頭向外望去。

     但見那形相十分可怖的狼人,屹立門口,頓時連打幾個寒噤,頭皮發炸。

     趕快縮回頭,不敢再看。

     直到這刻,他才發覺朱宗潛膽氣之豪,當真是天下罕見。

    雖說他比自己武力高強甚多,可是自己也是見慣風浪的人物,居然被這狼人駭住,可是這個狼人不比等閑的怪物,然而朱宗潛不但危立如故,甚至連兵刃也不曾取出。

     姓李的夜行人想到此處,己經佩服得五體投地。

     朱宗潛從對方熒熒碧睛之中,瞧不出絲毫人性,不禁大是失望,忖道:“他縱然就是我那老恩師變化而成,但看來他已認不出我是誰了!” 想是這麼想,還是不肯死心。

    當下朗聲道:“在下朱宗潛,你是何人?” 那狼人喉嚨中咆哮一聲,緩緩舉起雙爪,作出欲撲的姿勢。

    朱宗潛硬是抑制住自己拔劍的沖動,從丹田提一口真氣,朗朗道:“在下是朱宗潛,你聽明白了沒有?” 他說話之時,屋瓦為之簌簌震勸。

    門後姓李的人趕緊捂住耳朵,才略略減輕耳疼之感。

     門口的狼人身軀震動一下,蹬蹬蹬連退數步。

    好像神智忽然清醒了少許,恍惚記起朱宗潛是什麼人。

     朱宗潛豈肯放過這機會,唰連跨數步,又大喝道:“我是朱宗潛呀,你可認得我麼?” 那狼人厲嗥一聲,轉身向院牆撲去,雙爪起處,一齊擊中石牆,頓時暴響一聲,粉屑彌漫,砂石橫飛。

    原來他這一下已擊碎了兩塊石頭。

    聲勢之威猛,人寰罕有。

     朱宗潛躍出院心,柔聲道:“你老想想看,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