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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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朱宗潛神情沒有一絲兒變動,目光依然是那麼銳利和堅定。

     嵇桀道:“你是我生平所見最冷酷的人了,你若是加入黑龍寨,成就一定遠在我們之上了。

    ” 他意思是說朱宗潛殺了這許多人,當真連眼也不眨,比之他這些有兇手之稱的人還要冷酷。

     朱宗潛仍然不做聲,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嵇桀呻吟一聲,面色變得十分灰黯,眼中兇光已經消失了。

     他的眼珠漸漸凝固而失去光彩,好像是陷身在沉思之中,身軀搖擺得很劇烈,終於“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他嘴唇還在掀動,發出聲音,朱宗潛俯低身子傾聽,但聽嵇桀喃喃道:“咱是應該有這等下場,但朱宗潛你将來也難逃這種結局,到那時候,你後悔已來不及了。

    ” 這話不啻是表示他在這彌留的一刹那,已對平生殺孽感到忏悔。

    而在此之前,他卻是一直以殺人為樂的。

     朱宗潛摸他一下,得知他已經斃命,頓時收起剛才那種冰冷的态度,換上一副悲憫的神情道:“你乃是多行不義之人,賦性兇惡,而擇取了殺人為職業之途。

    那裡了解我的殺人與你完全不同?我豈是喜歡操刀殺人?但我卻是迫不得已非這麼做不可!” 他長歎一聲,站起身轉眼四顧,但見寬廣的天井中縱橫錯落的擺着二十一具體。

    這使得他又搖搖頭,忖道:“我雖是勵行以殺止殺的主張,可是此舉不知有沒有做錯了?” 一陣輕微的聲音使他恢複警覺,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雖是低微,他都聽到十分清楚。

     步聲是從廳後傳來,朱宗潛留心聆聽,發覺步伐輕靈,但甚是寬闊而穩定,可知來者必非等閑之輩。

     他心中泛起陣陣興奮,想道:“來人最好是黑龍寨那個神莫測的龍頭大哥,我将竭盡一身所學與他周旋到底,若是得手,便替世間除去一個大惡。

    ” 步聲已進入大廳,因外面光亮,廳中較暗,所以朱宗潛隻見到一灰色人影。

     這個灰衣人停住腳步,想是已瞧見了廳外天井中的景象,他竟沒有做聲,朱宗潛也不開口,雙目炯炯的遙視廳内人影。

     此人既是從裡面出來,又是武林高手,當然是黑龍寨中領頭人物之一,所以朱宗潛全力備戰,緊緊守住心神。

     大廳中那道灰色人影既不移步出來,朱宗潛便也屹立不動,竟不急於入廳去瞧瞧此人是誰。

     餅了片刻,那灰衣人道:“這些人通通是你殺的?” 聲音蒼勁低沉,應是年紀相當老的人。

     朱宗清道:“不錯,都是我殺死的。

    ” 那灰衣人道:“你不覺得手段太毒辣一點了麼?” 朱宗潛道:“欲成大事,焉能拘泥小節,我若能當真為世除害,掃蕩妖氛,縱是背上嗜殺之名亦不足惜。

    ” 那灰衣人道:“說得好!但黑龍寨的分大陣乃是武林一絕,你孤身隻劍就破得了此陣? 且全部殲滅,一人不留?” 朱宗潛道:“信不信隻好由你了。

    ” 灰衣人道:“破陣之舉不能單憑武功就能夠達到的,你可是通曉這一門學問?” 朱宗潛道:“略曾涉獵,談不到通曉二字。

    ” 直到此時,他已感覺出對方毫無鬥志,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莫非他見我手段厲害,是以生出畏怯之心?” 當下更不遲疑,大步升階入廳。

     但他才走到廳門之際,已瞧出對方敢情是個身量高大的老和尚,身披灰色僧袍,左手提着一柄方便鏟,雙眉已略見灰白,但面色紅潤,眼中神光充足。

     朱宗潛一翻手中長劍入鞘,斜插背上,這才抱拳道:“在下萬萬沒料到是位老禅師,敢問法号,俾便稱呼。

    ” 衣袍老僧道:“老衲一影,檀樾想必是朱宗潛大俠了?” 他把方便鏟交於右手,鏟口向外斜吐,突然間大步向朱宗潛走來。

     他步法堅穩,氣勢雄渾,雖然隻是單身一人,但那勢道令人感到好像有千軍萬馬潮湧攻殺前來一般。

     朱宗潛立刻收攝心神,湧起抵敵的意志,微微矮身坐馬,右手握住肩上的劍柄,作出拔劍出鞘的姿勢。

     他完全是采取防守之勢,所以不到最後關頭劍刃絕不出鞘,這刻他必須從敵人步伐及來勢之中找出破拆化解以至反擊的機會才行,而那一影老僧卻須得迫使對方站不住腳,方始有可乘之機。

     那老僧宛如千軍萬馬般攻到之勢臨頭離朱宗潛隻有八尺左右之時,便煞住腳步,可是這一股無堅不摧的氣勢仍然緊緊壓迫着對方。

    這時朱宗潛但要心膽微怯,老和尚便可長驅攻入,取他性命。

     老僧這股氣勢又與嵇桀殘暴大不相同,他完全是修養積聚而成,是從武功鍛出來的,是故強大無比,久久不衰,此是武學中無上心法,是以他們這等高手上陣出手之時,往往一招未發就可以擊敗對方。

     兩人相持了好一會功夫,一影老僧竟不曾把朱宗潛迫退半步,朱宗潛雙目有如鷹隼一般凝視對方,眼光中漸漸射出驚人的殺氣。

     原來他已想到這位老僧就是黑龍寨最神的龍頭大哥,這一來激起他的鬥志殺機,因而日射兇光,大有出劍一拚之意。

     一影老僧面上露出驚訝之色,向後便退,然而,朱宗潛的兇厲氣勢緊緊壓到,老僧若是稍有破綻,便有中劍喪命之禍,因此他迫不得已揮鏟劃個圈子,内力從鏟上潮湧而出,在兩人當中布下一道無形的牆壁,這才當真退開。

     朱宗潛見他并無出手之意,於是收起備戰的姿勢,道:“大師乃是少林高僧,名滿天下,不知怎會尋到此地?” 他先前聽這老和尚自報法号是“一影”,還不敢遽信他就是少林高手一影大師,現下見了他的鏟法和深厚内力,方敢确信不是假冒。

     一影大師微笑道:“老衲與歐大先生諸位分頭行事,另有圖謀,好不容易查出這一處地方,急急趕來,誰知已遲了一步。

    ” 朱宗潛道:“原來如此。

    ” 一影大師已接着又道:“老衲深知那分大陣的厲害,是以初時不敢相信檀樾的話,眼下試過檀樾氣魄以及神功,方知絲毫不假,像檀樾這等年少英雄崛現於江湖,實是武林之幸。

    ” 這話推許殊甚,朱宗潛口中雖是謙辭,但心頭卻大感寬慰。

    當下說出遇見了歐大先生等入以至今日遭遇的情形,最後說道。

     “黑龍寨雖然有不得奸淫的禁條,但褚姑娘落在他們手中到底十分可慮,還有李思翔兄乃是馮前輩的高足,亦被卷入漩渦之中。

    凡此種種可怕的事故皆是由在下身上惹起,是以在下即使粉身碎骨也得救回。

    ” 一影大師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這件事牽涉甚廣,局勢微妙,你若是讓對方曉得你與李、褚二人真有關系,則陳留李家甚至於洛陽褚家的阖家老小都将發生危險。

    因此你先前一直不曾露其中密極是極為明智之舉,關於他們的安危隻可由别人出面幹涉,你碰上黑龍寨之人便萬萬不可扯上此事。

    現在你既是我們龍門隊友,則老衲有句話不妨與你實說,那就是以後對付這黑龍寨務須特别小心,因為老衲很懷疑那領導黑龍寨的人物會不會就是『狼人』,若然是他,則碰上了此人之時,最好别跟他動手。

    ” 朱宗潛驚道:“大師這話怎講?” 一影大師道:“我們很懷疑這『狼人』就是昔年武林中的一等高手冷面劍客卓蒙,他原本是嫉惡如仇而又劍術絕世的大俠,不過從許多迹象推測竟好像就是他。

    他既是變為『狼人』,則又是領導黑龍寨的人亦不稀奇。

    他的劍法天下無雙,咱們的龍門隊中恐怕找不出一個人能夠與他單獨放對搏鬥的,所以老衲大膽提醒你一句,務須小心行事,最好能約齊全隊之人一同圍攻,那就萬無一失了。

    ” 朱宗潛躬身道:“謝謝大師指教,隻不知眼下大師法駕何往?” 一影大師道:“老衲有意約小俠與你同走一程,或者可以趕上宋炎他們,順便又與杜七姨會合。

    ” 朱宗潛點頭應好,便随他奔出莊外。

    那一影大師提及杜七姨外号“十丈紅”,乃是齊魯間第一高手,前此歐陽謙曾向他提說過,是以不消多問。

     兩人出得莊外,一影大師搖頭歎道:“善哉,善哉,這黑龍寨近年越發猖狂兇惡,殺人無數。

    若然那『黑龍頭』乃是狼入,而這狼人又是冷面劍客卓蒙的話,這一場生死之戰定必慘烈無比。

    ” 他一迳向東北方奔去,越阡度陌,竟不循大路而行。

     朱宗潛明明是聽了他這番話而抑制不住驚色,但他卻利用别事掩飾道:“大師怎的向東北方走?這豈不是越發遠離陳留以至開封府了麼?” 一影大師道:“那宋炎詭計多端,行蹤飄忽,極難捉摸。

    但現在我們龍門隊諸人分作許多路,等如撒下一面大網一般,從各方面堵截他。

    但我們任何一人都不向他出手,直至跟蹤到那黑龍頭有了下落之後,才能向這幾個黑龍寨着名的匪首下手。

    ” 朱宗潛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想起一事問道:“既然武林之中無人知道『黑龍頭』是誰,在下大膽假設這黑龍頭就是龍門隊中的一個,則我們一切心機手段全然被他所悉,如何查得出來?” 一影大師道:“這話很有道理,故此我們組隊之初雖然已有了鏟除黑龍寨的想法,但大家都隻知道狼入是我們的目标。

    這一次組隊乃是歐大先生和老衲聯合發起,這些人選亦都經過慎重選擇……” 他的慈眉善目中閃耀出智慧的光,又道:“原本有十一個人,加上你便是十二人了。

    但那三手殃神門逵老師想是因為昔年曾與冷面劍客卓蒙結盟之故,所以婉拒了我們的邀請。

    ” 他這短短的幾句話當中自然含有很深的用意,朱宗潛機靈無比,早已覺察,便暗暗尋思。

     一影大師有意考究他的内功造詣以至腳程的快慢,是以奔行得十分迅快,朱宗潛緊緊跟随,毫不落後。

     但如此走了兩個時辰之後,朱宗潛可就漸漸感到吃力了。

    原來這腳程的速度及耐久與内功造詣大有關系,若是内功不夠深厚,則百裡之後便立刻瞧得出來。

     他們一路上走的都是田野阡陌,不經大道,間中碰上一些深闊的溝塹或是樹林荊棘,他們都一直闖越,若是功力稍差之士便不能這樣走法了。

     一影大師忽然在一片樹林旁邊停住腳步,回頭一望,但見朱宗潛已微微發喘,心想他的功力是十分精深,可是到底年齡所限,火候未足。

    方在轉念之際,朱宗潛一口真氣透過“鎖玄關”,頓時恢複如常。

     一影大師見了大是驚訝,忖道:“這真是駭人聽聞之事,老衲雖是博識天下各派的内功心法,但卻找不出有這麼一家可以如此的速成,他到底出身於何門何派?” 不過這位閱曆極豐智慧過人的老和尚,卻敢斷定朱宗潛乃是極為正派之士,大可以對他加以信任。

    至於他的師承來曆卻不難查出,隻須等到他出手拚鬥之時,自可從他的劍術招式上觀測出來。

     老和尚指一指那片樹林,道:“林内有一座廢廟,甚是隐僻,我們分開進去查看一下,須得多加小心才好。

    ” 朱宗潛答應了,兩人約定一炷香之後仍在此會面。

    假使那座廢廟全無可疑,則他們自會在廟中會合,便不消多說了。

     一影大師繞到樹林的另一面入探,這邊廂朱宗潛在林中蹑足而行,甚是小心。

    隻因一影大師既然帶他到此地來,又如此的小心安排,當然有多少線索,決不會捕風捉影,無緣無故的疑神疑鬼。

     入林十馀丈之後,突然發覺一根樹枝齊腰被刀劍等利器削斷。

    他暗自點頭想道:“果然此中大有古怪,這根樹枝高及人胸,橫擋去路。

    一定是有兩個以上的人經行過比處,前頭的人推開樹枝,走過之後這根樹枝迅急彈掃回來,後面的人覺察風力襲胸,這處地勢又不便閃避,是以本能地出刀封架,才會留下這一點遺迹……” 他這個推論極是高明,等閑之人要以為是有人揮刀砍落樹枝以開路。

     可是這麼猜法就難解釋為何别的地方全無砍削過的痕迹了。

     他繼續進前,又走了六七丈之遠,才見到一道已經殘坍的山牆。

     目光越過殘垣,但見一座大廟矗立其中,雖是隻見到側面,卻仍可見得出極為古舊殘破,久已無人料理。

     朱宗潛尋思一下,緩緩往橫移動,不久已到了正面,但見山門塌破,門内的庭院中積滿了枯葉和長滿了蓬蒿。

    在那蓬蒿敗葉當中,還散亂地抛棄得有灰白色的骷髅和骨骼。

     正面大殿内光線喑澹,阒無人迹,平添了無限荒涼可怖的氣氛。

     朱宗潛心想既然有一影大師從暗中掩進,自己不如索性公開地長驅直入。

    如比一則較易引出潛伏的敵人,二則把敵人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一影大師的蹤迹便不易暴露。

    這麼一來若是一影大師有所作為的話,定能得手無疑。

     於是他放重腳步,走入山門。

    但聽一陣急驟的撲翅之聲起處,十馀頭烏鴉驚飛出寺。

     他升階入殿一瞧,但見處處蛛網塵封,果然是久無人迹的光景,心中微感失望,忖道: “難道這座破廟乃是在許多年前有歹人使用過,留下外面庭院中枯骨,但至今尚無别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