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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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沒臉沒皮的孩子,你讓人家玩兒了你都不知道!” 我那時突然恨我爸,我哭了就跑了。

    我也不吃飯了,我一個人跑了幾十裡回家找我媽,我晚上九點多鐘才跑回家。

    我媽說你爸看你去了,怎麼沒和你一塊兒回來?是的,我爸從那天開始再沒有回過家。

    他當天跑去找學校的書記,書記說不會有這事吧,等我了解了解再說吧。

    我爸覺得書記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義憤和決斷。

    于是又去找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值班民警說這事最好還是找上級單位領導解決。

    我爸火了,自己去找校長理論。

    校長矢口否認,并且說保留控告我爸傷害名譽罪的權利。

    當晚他們在校長家門口争吵,争吵之中我爸推了他一下,校長跌坐在地上,昏迷過去,當時鄰居幫忙送了醫院。

    這時候派出所來人了,也是鄰居叫來的,把我爸扣起來,扣起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日後叫我爸賠償醫藥費和營養費。

    可沒料到校長在醫院裡呆到第二天,竟然不治而死,診斷死于脾髒破裂。

     原來校長以前就患有脾髒腫大的疾病,解剖證明他的脾髒比正常人大幾倍。

    我爸推他時碰了他的脾,脾就破了。

    正常人當然是不會這樣的。

    這樣一來我爸就不是賠錢的問題了,他一下子成了殺人犯了。

    我和我媽聽到他被逮捕的消息真是像聽到晴天霹靂,後來我媽對我說過那時她曾有輕生的念頭,但低頭看看我,我才十六歲花兒一樣,她不得不咬牙活下來。

    說實話當時我也有絕念,心想活着太沒意思了不如死了幹淨,可有這念頭的事我至今也沒對我媽透露過。

     法院開庭的時候我媽沒去,她受不了審自己親人那種場面。

    一個女人她有什麼能耐去救自己的親人,她隻是哭,她連律師都請不起。

    出庭的律師是法庭代我們請的,不過還不錯。

    這位沒收我們一分錢的律師認定這事是意外事件,因為造成校長死亡的不是我爸的這一推,而是校長那已經病重的脾,我爸事先并不知道他的脾有病,因此不具備殺人的故意。

    在争吵中推了一下最多構成治安性質的問題,談不上犯罪。

    但是檢察院說校長是死于脾破裂,而我爸那一推是造成脾破裂的直接原因,與死亡構成因果關系,應以過失殺人論罪。

    最後法院來了個折中,說我爸那一推絕對構不成殺人,但我爸應當知道這樣推一個年紀較大身體較弱的人可能會造成身體傷害,但我爸沒考慮到這點,因此構成過失傷害緻死罪,判了有期徒刑兩年半。

     我爸判了刑,校長開了追悼會。

    一榮一辱,格外鮮明。

    校長從教三十年,在當地有點名望。

    追悼會縣裡不少領導來參加,挺隆重。

     追悼會後有人把校長的悼詞從門縫裡塞到我們家來。

    悼詞上全是溢美之詞,什麼為人師表、德高望重。

    我被他檢查身體這件事沒有人願聽,也沒有人願信。

    同學和老師都在議論我,我沒法再上學。

    後來我的中學課程全是我媽在家教我的。

    我退了學,到我們鄉辦工廠修了一年多的農機。

    你知道,這活其實不适合女孩子幹,每天一身油污。

    要生存隻有去幹,沒辦法。

     海岩:你爸爸後來出來了嗎?不是就判了兩年半嗎? 呂月月:他在刑期快滿的時候死了,死于工傷。

    據說是蓋房子時砸死的,後來監獄領導送來他的遺物和一個獎狀,上面寫着“改造标兵呂小安”。

    我爸一生沒有任何榮譽,一個土匪的後代,一個農民,精神上和生活上都極困苦,連這個以死換來的标兵稱号,我和我媽都拿不準要是挂在牆上究竟是光榮還是恥辱。

     海岩:後來挂了嗎? 呂月月:沒挂。

     海岩:可你後來上了大學,又來了北京,也總算能告慰你父親了。

     呂月月:我現在每月都寄錢回家給我媽,我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爸沒能用上我掙的錢。

     海岩:你的經曆更使我感到,一個美好的容貌,是女人的武器,也是女人的麻煩。

    越是容貌好的女子,越不容易有一個好的名聲。

     呂月月:男子名聲好壞并不重要,因為沒有一個女人真正願意嫁給一個正人君子。

    你沒聽人說“男的不壞,女的不愛”嗎?但是一個女人的名聲就是這個女人的生命。

    因為沒有一個男人不在乎女人的貞操和品德。

     我上大學的時候,學校裡有幾個男生,喜歡我,互相鬧得你死我活。

    年級老師、黨團組織,都出面做工作,幫助教育。

    結果他們都沒事了,我竟不明不白地背了一個害人妖精的惡名,讓那些一心讀書的良家子弟,敬而遠之。

    其實我從十六歲開始就讨厭男人,對于男女間事,從心裡就恐懼、反感,覺得肮髒罪惡。

    因為校長檢查身體那件事鬧出的軒然大波,使我無臉見人,精神上太受刺激。

    你想我才十六歲,頭一次聽懂這種事的時候就成了醜角。

    從那以後,我心理上也許是有點變态的。

     海岩:問你句玩笑話,現在你是不是讨厭一切向你靠攏的男人,比如,薛宇,你讨厭不讨厭他呢? 呂月月:(斟酌片刻)唔——開始并不喜歡,他長得有點像我的一個同學,那同學追過我,很讨厭。

    後來,我覺得薛宇是個很忠誠的人,有忘我的一面。

    我不喜歡蠅營狗苟的男人,薛宇很正義,不自私,隻是他的心眼兒太小。

    有一次幹部檢查身體,醫生在薛宇的體檢表上填了“心界不寬”這樣一句。

    我就笑他,你看,醫生都說你的心眼兒太窄。

    他說你别德行了,風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