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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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沉默了一會兒,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問:“後來他抛下你跑了,是嗎?” 我搖頭,“他死了。

    ” 我媽明白了,她伸出雙手抱住我,緊緊抱住我,不停地歎着,“我苦命的孩子啊,我苦命的孩子啊!” 令我驚訝也令我感動的是,我媽沒有給我一聲斥責,她明白我把多大的痛苦吞在肚子裡一直沒說!她想分擔這痛苦淡化這痛苦,可眼下她又不能不馬上問我: “月月,你打算要這孩子嗎?” 我沒有回答。

    媽斟酌試探商量着說: “月月,你剛剛找到一個合适的工作,多不容易呀,要孩子你就沒法工作了。

    ” 我流淚我沒有回答,媽說:“我可以不要你養活,可你現在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更不要說養活孩子了。

    ” 我知道媽說的是對的,是現實。

    而且我才二十二歲,完全沒想到也沒準備好這麼小會有一個孩子! 但我又想我怎麼能再猶豫,難道今後我還會再愛上誰嗎?!還會再和誰戀愛結婚再生孩子嗎?!不會的,絕不會的,我注定要和我媽一樣獨身到老,隻不過要比她孤寡得更早。

    所以我咬着牙把心一橫,我說:“我要這孩子,哪怕我上街讨飯,也要這個孩子!” 我失去太多了隻想要一個孩子,我一無所求了總得有個寄托。

    我一無所愛了但總要對得起潘小偉曾經那樣地愛我! 我媽不再說什麼,第二天她去買了兩張硬座火車票,帶着我離開了北京,回到東北,回到我們的老家密山縣。

    那兒還有我家的一間舊房,和我父母的幾個故人。

     在我上大學離開老家時,我曾告别了那裡的一切,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落魄歸鄉。

    那些熟臉的同學、朋友和鄰居們看見這個當年鬧過一陣風流傳說的漂亮的女學生一無所有地回來了,挺着不清不白的肚子,招搖過市。

    也許隻有我自己,才不覺得羞恥。

     幾個月後,在密山縣一個再簡陋不過的肮髒的小醫院裡,我生下了我的兒子。

    醫院裡不能住,分娩的當天我母親就扶着我回到家裡。

    我的兒子從一降生便自知生不逢時,所以極為克制極為憂郁,從不無所顧忌地哭喊。

    那時候隻有我媽守着我們母子,我們度過了一段非常困苦無助的日子。

     我給兒子起名叫呂念偉。

    他和潘小偉一樣漂亮。

    他們父子倆确實太像了,這使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坐月子的時候營養跟不上,身體恢複得一直很慢。

    都說女人坐月子會發胖,可我從來沒胖起來過。

    大概有三個月我沒找工作,一時也找不到合适我身體的工作。

    雖然有不少當地開公司的大款湊上來幫忙,請我去當秘書當助理并表示絕不會累着我,可他們太熱情太無私了我看着害怕,因此不識擡舉一一謝絕。

    那時候我媽又回到小學去當教書匠了,有點收入,我也被我們那兒兩個廠子請去拍照片做産品廣告,一次三百,一次五百,掙了八百塊錢。

    我想這些錢給我兒子買瓶奶粉買塊尿布也夠了,犯不着再找個火坑自己往裡跳。

     海岩:你什麼時候又回北京了? 呂月月:我在老家一共呆了一年。

    本來我媽已經幫我聯系了一個中學讓我去代課,後來通知我不行了。

    據說學校是願意的,可教育局有說法,認為一個未婚而孕顯然生活作風上不夠檢點的人怎能為人師表。

    我們那地方太小了,張家長李家短哪裡有喜哪裡有喪恨不得全城都知道。

    人們見了我免不了側目而視然後竊竊私語,我上街買菜也得躲躲閃閃掩面而行。

    我想來想去覺得要想隐名埋姓重新做人就隻有回到茫茫人海的北京去。

     我媽不願意我走,她說月月我太了解你了,你是個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經不住誘惑。

    北京那個地方,機會雖然多,但陷阱也多,你别好了傷疤忘了疼! 可我決心要走。

    我對媽說現在不同了,因為我已有了兒子,我要帶他一起走,我今後所作所為,都會想到我的兒子。

     實際上我媽一生的期盼就是我能過得更好,她也不願意我永遠窩在這邊遠的地方,于是她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揣在我的懷裡,又給我做了炸醬面打鹵面為我送行。

    上火車時她抱住我痛哭,她說她預感到我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了,她将見不到我見不到孩子一個人留在這邊遠的小城裡孤獨地老去。

    她這種生離死别的感覺使我一直心酸到現在,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一定要拼命掙錢,好把我媽接出來共享天倫,好讓我兒子受最好的教育出人頭地。

     就這樣我帶了我的願望和誓言,帶了我的還在襁褓裡的兒子,又回到北京來了。

    北京沒有我一個親朋,但有我的思念,我的夢想。

     開始一個月真不容易,我在朝陽區麥子店那邊找了一間農民房,有七平方米,很破,每月租金五十元。

    那時候夏天還沒有過去,酷暑難當。

    房東家旁邊有個水塘,一到晚上水氣蒸騰,蚊蟲成片。

    我那小屋白天在暴日下無遮無擋,晚上悶熱異常,還得挂上蚊帳。

    我帶着孩子,一天到晚怕他熱出病來,就是那樣的生活我也熬過來了。

    我在一個酒樓裡找到了一份領位的工作,後來那酒樓裡的一位小姐又介紹我去了皇族夜總會,因為幹夜總會比幹酒樓掙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