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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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月月:但是經過了這件事,薛宇還會期待我嗎?伍隊長還會培養我嗎?我的組織還會張開雙臂擁抱我嗎?一想到此我就心慌意亂。

    也許除了我的媽媽,我苟全性命在這世界上,已不再擁有什麼。

     我媽自我失蹤後生了一場大病,腹瀉三天,淋巴腫大,然後高燒不退,在醫院裡住了一周,把全部積蓄用得所剩無幾。

    你知道現在住醫院是很貴的,而且醫生不管你是否承受得起,什麼好藥貴藥都使勁給你開。

    我回到北京時我媽已經不堪住院費的負擔搬回了地安門的那間小屋,人看上去病骨支離,已經脫了相。

     海岩:不難體會你媽有多麼想你,你下落不明你媽肯定急瘋了。

    作為一個年輕時曆經磨難的女人,如今年齡大了,隻有你一個親人,她當然最怕再承受新的打擊。

     呂月月:我回到北京那天先回了處裡,處長和伍隊長都不在,李向華便讓我先回家。

    我向薛宇借了二十塊錢,我已身無分文。

    薛宇給了我一百塊,我沒客氣就收了,說以後還你。

    不料薛宇卻意外冷淡地說了句:“随你吧。

    ” 離開機關,天已黑了。

    我沒有猶豫便在街上攔了一輛“面的”,我不想慢慢倒公共汽車回家,我恨不得馬上就見到我媽。

     我家的小屋無聲無響地黑着,與四周鄰家刺眼的燈光和說笑聲相襯,有點凄涼。

    巷子裡有人喧嘩着出來,帶着小凳和席子,聊着家常去街上乘涼。

    我低頭與他們擦身而過,沒人認出我。

    我推開自家的門,門沒鎖,我進屋摸燈繩,燈自己開了。

     我媽把燈繩拴在她床頭了。

    燈很暗,我幾乎看不清她的模樣。

    她躺在床上,猛然看見是我,一激靈爬起來,吃驚地辨認着,張大了嘴要哭,哭不出聲來。

    我先哭了,我叫聲媽!我說:“媽,是我,我回來了。

    ” 媽伸出枯瘦的兩手,張着嘴,嘴裡終于發出“啊!啊!”的尖泣,她好像是拼了全身的力氣才哭了出來,她号啕大哭! 我也号啕大哭,我知道我回了家,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媽。

    這是我第一次,在潘小偉死後,敢大聲地哭他! 我怎麼會做了這樣一場噩夢啊。

     哭聲驚動了鄰家,有叔叔阿姨和他們的孩子,過來探頭探腦,才知道是我回來了。

    大家問我這麼多天上哪兒了,怎麼也不言語一聲,你知道你媽都急瘋了嗎?你知道你媽這一病不起差點在鬼門關上轉了一遭嗎?!我媽同學的那位當工人的兒子突然省悟,壓低了聲音問我:你是不是執行什麼秘密任務去了,為了紀律為了保密才沒有和家裡告别然後神秘地失蹤?我無法回答他,可我的沉默被他心領神會,他大大地吸了口氣,轉而目光激動,滿臉欽佩。

    我頓時被大家當成英雄了,大家圍着我媽七嘴八舌地誇我,我媽大悲大喜一切感覺都已遲鈍。

     衆人退去。

    我媽也止住唏噓,這才細細地問我端詳我。

    從她的問話中我判斷她對我出走的實情一無所知,她也相信了鄰家小夥子自以為是的猜測,所以并不對我刨根問底。

    我本不想對母親隐瞞什麼,可既然如此我不如假戲真作什麼也不說。

     我問媽,這麼多天我不在家你病了誰伺候你?我媽一輩子遭遇冷眼,從沒受人恩惠,這一病之下倒像感受了世間所有的溫暖。

    她說月月你回來了,趕明兒你得替你媽找這幾家鄰居,挨家挨戶給人家磕頭去。

    還有薛宇,前些天幾乎天天來守着我,我進醫院也是靠他半夜三更滿大街攔車子給送去的,你得給他磕頭去! 媽您說什麼,薛宇? 我知道我這下欠薛宇太多太多了,我還他什麼?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李隊長,我說我媽身體不好,我能不能在家照顧她幾天,李隊長讓我拿着電話等了半天,不知請示誰去了,最後還是準了我的假。

     我兩天沒去上班,與其說是為了照顧我媽,不如說我自己需要休息,我心裡太亂了,受了刺激。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躺就是幾個小時。

    有時眼淚會不知不覺地掉下來。

    我媽看了,不禁狐疑,她說月月你怎麼了怎麼像變了一個人?我回答不了,我答不上來,隻有趴在枕頭上嘤嘤啜泣。

     我媽越發疑惑:“你不是和小薛鬧什麼别扭了吧?” 媽的猜測不是沒有根據,薛宇那兩天沒有來,似乎有點反常。

    我不在時他都能天天來照顧我媽,如今我回來了,為何反而不再露面? 我媽背着我,拖着病體出去給薛宇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這兩天身體不舒服,問薛宇忙不忙,是不是也生病了。

    薛宇在電話裡對我媽的病依然很關心,問最近是不是好點了,一日三餐是不是還由鄰居來做。

    我媽說好多了,起居飲食都有照顧,真難為你還這樣挂念着。

    我媽打了這個電話更覺得她的分析沒錯,因為薛宇在電話裡幾乎沒提到我。

     于是媽不再問我了。

    她顯得更加蒼老,額上的皺紋像刀劃出來似的,一下子深刻了許多。

     第三天我上了班。

    上了班也無所事事,沒人分配我工作,沒人支派我做什麼做什麼。

    伍隊長和李隊長他們都在忙于小提琴案的結案工作,清理卷宗,起草報告,補齊材料,大家都很忙,但沒讓我參加。

     處裡的人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