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行

關燈
小野木對這個“幻象”産生的責任心很強,然而程度卻決非很深。

    所以,當愛戀賴子的激情一旦湧起,這種責任心就脆而不堅了。

     “您不離開我?”賴子仰起臉說。

    濡濕的頭發觸到小野木的面頰上。

     “不離開。

    ”小野木以低而顫抖的聲音說。

     “真的?不管發生什麼情況……?”賴子問,嘴唇就要和小野木碰在一起了。

    賴子的呼吸已經撲到小野木的鼻子上。

     “不管發生什麼情況……?” 這不是一句簡單的話語,裡面包含着危險而複雜的内容。

    小野木仿佛感到賴子的丈夫突然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也不和您分離。

    ”小野木吸了一口氣說。

    話出口之後,小野木心裡産生了一種面臨無底深淵的感覺。

    腦子和胸口都發熱了。

     “請您不要考慮我的丈夫。

    ”賴子說,“這是我們早已約好了的。

    ……雖然我是做好了思想準備,來向您坦白這件事的,可我還是失去了自信。

    覺得您好象要逃開似的。

    ” 小野木沒有吭聲。

    其實,剛聽到賴子告白的時候,也許就是賴子所說的那個樣子。

    他也失去了足以支撐自己的信心。

     “請您認為隻有賴子自己吧!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隻有您和賴子……” 賴子把正要說下去的嘴唇主動地貼到小野木的唇上。

    被雨淋濕過後的嘴唇冰涼冰涼,可嘴裡卻象火一樣的熱。

     “我是這樣想的。

    ” 小野木把賴子的臉稍微放開一點說。

    地面上的火堆已經燃盡,剩下的火苗象紅色的小煤油燈,在黑暗中逐漸隐沒。

    外面,河水仍在号叫着。

     “不冷嗎?”小野木在賴子耳邊輕聲問道。

     “不。

    ”賴子在小野木懷裡動動身子,悄聲應了一句。

     首先看到小屋窗子上的慘淡白光的,是小野木。

    賴子還在夢鄉之中。

     迎着亮光看了看手表,還不到五點鐘。

    肩頭覺得很冷。

    小野木悄悄地起了床,集攏着可燒的木柴。

    打開手電看了一下,空箱子裡還有一些淩亂的木片。

    他把這些都收集起來,在原已變黑的灰堆上點起火。

     盡管火花噼噼啪啪地爆出聲響,賴子卻仍舊一動不動地睡在那裡。

     河水的聲音照常傳進耳鼓,下雨的動靜已經聽不到了。

     火光照着賴子的頭發,映出她的姿容。

    她正側身躺着,把手輕輕地伸向前方。

    那手的情景,好象正空虛地按住小野木方才躺過的地方。

     小野木看到,這是與往日不同的賴子,這會兒顯得非常幼稚。

    小野木心想,這也許是自己心理上的變化。

    這倒是個發現,但那變化難道是在一夜之間發生的嗎? 柴火爆出一個很大的響聲,賴子睜開了眼睛。

    牆壁上紅光晃動,她好象吃了一驚,猛然坐起身來。

     “咬呀,您已經起來了?”看到小野木,她高聲問了一句。

     “還早呢!再躺一會兒吧!”小野木在火堆前說。

     “可是……” 賴子起床後,看看小野木,又用雙手把臉蒙住了,小窗子比先前亮了許多。

     “我去洗洗臉吧。

    ”賴子輕聲說道。

     “哪有那種地方呀!”小野木故意講得很粗暴,結果卻成了一句快活的話,“外面除了山就是地,即使有水,也隻有泥水。

    ” “噢。

    ”賴子略側過身去,整理着松亂的頭發。

    小野木起身來到跟前,賴子轉過臉正面對着他。

    和昨夜裡一樣,目光大膽地盯着小野木。

     小野木把手伸了過去。

     “等等!”說着,她把身體稍向後退了一點。

     “頭發。

    ” “嗯?” 小野木用指頭從賴子頭發後面取下三片席子碎末。

     “真不好意思!叫您這樣做。

    ”賴子低下頭去。

     小野木把她的肩攬到自己懷裡。

    賴子的臉順勢一下子朝後仰了下去,小野木把自己的臉貼到她的臉上。

     “說喜歡我!”小野木放開嘴唇說。

     “我愛您。

    ”賴子喘籲籲地說。

     “真地愛我?” “不是正因為愛您,才這樣的嗎!” 小野木視野裡掠過一個男人的陰影。

    他閉上眼睛,由于賴子的嘴唇吻到他的面頰,那個陰影才消逝了。

    不,是小野木使他消失了。

     “從昨天起,把您累苦啦。

    ”賴子的手指撫摩着小野木的臉。

    小野木自己也知道,幾天沒刮的胡須一定又粗又紮手。

     “您的臉好象都變小了呢。

    ”賴子雙手捧住小野木的臉,略顯寂寞地微笑着。

     “現在六點還不到,”小野木說,“從這裡早點動身,到富士宮去吧!如果順利的話,也許過中午就能回到東京。

    ” 賴子沉默了一會兒。

    她不回答小野木的話,而是望着發白的窗子說:“雨還在下嗎?” “早就停啦。

    ”小野木再不想從口裡說出“快點回東京”的話了。

    一觸及到這個問魉,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還有飯團,把它燒燒吧。

    ” 當初以為不需要飯盒和大米,所以沒有買來。

     賴子把飯團放到火堆上燒着。

     “呀,還沒有開水哪!”小野木又後悔起沒買飯盒的事來了。

    他現在隻想讓賴子喝到開水。

     小屋裡堆放着裝玻爛東西的空箱子。

    小野木在裡面找了一下,找出一個沒有蓋子的舊壺,看樣子是值更人住在這裡時用過的。

     “我用這個去提點水來。

    ” “外面恐怕都是泥水。

    不到遠處去,不會有淨水的。

    若是單為我的話,就算了吧。

    ”賴子擡起頭說。

     “是我想喝。

    ”小野木說了一句就出去了。

     天已經大亮。

    這一帶的樹木也是倒的倒,折的折。

    被風刮倒的雜草上還挂着雨珠。

    天空中,烏雲早已不見蹤影,展現出透明的碧藍色。

     地面上的積水又紅又混濁,小野木轉了二、三百公尺遠才找到一個貯水池。

    他靠近池水清澈的地方,把壺洗了洗,裝上水回到小屋。

     “燒好了。

    ”賴子用一張薄薄的白紙托着一個燒得焦黃的飯團,遞給小野木,小野木接過來,手上感到飯團還很熱。

     沒有蓋子的舊壺放到了火上。

     “簡直成了流浪者啦。

    ”賴子風趣地笑着說:“村裡人要是來了,還得把我們趕出去呢!” 小野木出去提水期間,賴子從旅行皮箱取出連衣裙換上了。

    她好象變成了另一個人。

     小野木忽然笑了。

     “哎呀,您想起什麼來啦?” “大概是今年春天吧,曾經碰到過一次類似的情況。

    ” “是嗎?” “當時,我正躺在诹訪的一個豎穴裡,突然走進來一個人,心想可能要被管理人員訓斥一頓了。

    對方卻好象以為我是個流浪漢,大吃了一驚。

    ” “這件事,聽您講過了。

    就是有一次在深大寺見過的那位小姐吧?” “啊,說過了嗎?” 賴子的眼神說明她似乎想起了正站在那裡觀看虹鳟魚的田澤輪香子的面孔。

     “您後來還見過那位小姐嗎?”賴子微笑着問。

     “嗯。

    ”小野木望着火堆答道,“她時常和朋友一起打電話來。

    ” “噢。

    ”賴子沒有看小野木的臉,簡短地應了一聲。

    水燒開了。

    賴子用手帕握住提梁把壺拿下來。

    這一次是發現沒有茶碗,兩個人又笑了起來。

    小野木覺得,輪香子的話題雖然到此告一段落,但賴子的心裡好象還殘留着什麼。

     不過,賴子後來的表情還是開朗的,動作也顯得很快活。

     “天氣真好!”來到外面,賴子看着天空說道。

    太陽升起來了,正照到她的臉上。

    在陽光照射下,對面山上也呈現出昨天不曾見到的新鮮顔色。

     “走吧。

    ”賴子首先說出了這句話,看上去還是蠻高興的樣子。

    小野木産生出一種感覺,好象自己看到了賴子婚後生活是不幸的。

     他們沒有走到富士宮。

    火車已經通到它前面的第二站了。

     走下山腳才知道,火車是從這站到富士宮之間往返運行的。

    聽到的消息說,全線通車恐怕還需要今天一整天時間。

    富士川的水量已經大減,水勢也遠不如先前所見到的那麼兇了。

    隻是水的顔色還很紅。

    火車開動以後,小野木才确确實實地松了一口氣。

    他心裡知道下午三時左右就能到達東京,嘴上卻沒有對賴子說起這件事。

    正茫然望着窗外的賴子,肯定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這樣正好,因為雙方都不忍心把它說穿。

     換乘東海道線以後,随着東京的漸漸臨近,小野木心裡便跟着湧出了一股虛脫感。

    賴子臉上的光澤也黯然了。

     走下東京車站,在小野木為賴子叫到出租汽車之前,兩個人都沒大講話。

    内心感慨萬千,覺得很充實,同時又感到有些疲乏。

     “謝謝。

    ”賴子壓低聲音說,然後便上了汽車。

    她那從車窗注視小野木的眼裡閃着光芒。

     待到那輛出租汽車隐沒在其他車輛背後的時候,小野木覺得自己身旁若有所失。

     小野木走進東京地方檢察廳略有些昏暗的大樓。

     “回來啦?”看到小野木,兩、三個共事的檢察官離開桌子走了過來。

     “碰上台風了吧?大家正擔心你呢。

    ” 同事們打量着小野木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