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窗口

關燈
演出正在進行。

    一會兒吵得不可開交,一會兒醉漢登場。

    小客棧的女主人瓦西裡莎對自己的妹妹娜塔莎充滿忌妒。

    從這時開始,小野木發覺身旁這位女性的動作有些反常。

     出于禮貌,小野木一直不好意思明顯地把臉轉向身旁,但他還是看到她正把手帕捂在嘴上,閉着眼睛,扭動着身肢,好象就要忍受不住的樣子。

     隻是她還在盡量壓抑着自己的苦楚。

     小野木把目光從鄰座女性的身上移開了一會兒。

    這一方面是想重新把自己融進舞台的意境,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這位女性會有同伴。

    她的左邊便坐着一位胖胖的男子。

    小野木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胖男子似乎也正擔心地不時把目光投到她的身上,然而他卻并不開口。

    由此判斷,那個男子大約不是她的同伴。

     婦人早就不朝舞台方向看了。

    低着頭,把手帕貼在嘴上。

    身體依舊在不停地扭動。

    小野木這次看得很清楚,她把手帕的一角放進嘴裡,正緊緊地咬着。

    雖然并沒有看見,但可以想象,此刻連汗都流出來了。

     小野木毅然地低聲向婦人搭了話: “您不舒服嗎?” 婦人沒有回答。

    手帕并未從嘴上拿開,似乎正憋住聲音。

    她把臉朝下埋去,可以理解為這就等于點頭肯定了。

     小野木悄悄地環顧一下四周,劇場擔任引路的工作人員連影子也見不到。

    許許多多觀衆的面孔,看上去象一排排朝一個方向擺放的石頭。

    這簡直就是一種壓力。

     這位婦人恐怕正是考慮到會影響其他觀衆,所以才對中途退場有所顧忌的。

    倘若站起身來,她的姿态肯定不會正常。

    在觀衆注視下将要承受的難堪,必定是她不肯離開座位的原因。

     舞台上,娜塔莎正向布簾裡張望,發現患肺病的女人已經死去,尖聲叫了起來。

    那女人的當鎖匠的丈夫在枕邊失聲恸哭。

    這是一個高xdx潮場面,已經接近第二幕的尾聲。

     小野木剛才就盼着快點落幕,看到婦人愈發難受的樣子,便感到一分鐘也不能再耽擱了。

     小野木低聲對她說: “對不起,看來您十分痛苦,請到走廊去好嗎?這個劇場肯定會有醫務室。

    如果方便的話,我陪您到那裡去。

    ” 出乎小野木的預料,婦人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一定是因為再也無法忍受的緣故。

    劇場裡靜得出奇,觀衆們紋絲不動,這一切無形中造成了一種壓迫感。

    小野木好象對此示威一樣,鼓起勇氣離開座位,走到過道上。

     那位婦人影子似地緊随其後。

    來到走廊上,小野木才在明亮的地方第一次看清了婦人的面孔。

    她無疑是位身段修長、體态苗條的女性,但眼前的姿勢卻是低着頭、彎着腰。

    富有雕塑感的面龐顯得十分蒼白。

     小野木指着放在走廊上的長椅子,說:“我去問問醫務室在什麼地方。

    請您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 “謝謝。

    ” 婦人把手帕從嘴上拿開,第一次低聲開口道謝。

    随後便側身倚着靠背坐下,姿态自然,線條優美。

     小野木朝站在對面的一位劇場引路姑娘走過去。

     “有個急診病人,想請你馬上給領到醫務室去。

    ” 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年輕姑娘,用她那大眼睛看看小野木的臉,然後又望一下靠在長椅上的女子。

     “是那位嗎?” 小野木說聲“是”,她便以敏捷的動作朝急診病人走去。

     “醫務室在地下室,請到那兒去吧。

    ” 引路姑娘一面攙着婦人走路,一面回過頭對小野木說。

    語氣之中把小野木認作了婦人的同伴。

     小野木想開口說“我不是她的同伴”,但卻沒有說出口。

    當時的心情是,既已一塊到了這裡,索性幫忙到底,陪她到醫務室去。

    事後想來,似乎可以說,小野木當時就已經被結城賴子吸引住了。

     引路姑娘攙着她的胳膊,走下地下室的梯階。

    小野木稍微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打算把她交給醫生後,立即就返回劇場裡去。

    遠處傳來了長時間鼓掌的聲音。

     醫務室裡,醫生護士全都不在。

     “我馬上把大夫請來,請稍候一會兒。

    ”引路姑娘不朝病人,而向跟在後面的小野木說。

     醫務室很狹小。

    看病桌子旁邊就是進裡屋的門框,裡屋鋪着兩張草墊子,角落裡疊放着供急診患者使用的棉被。

     引路姑娘大約正在尋找醫生和護士,沒有立即返回來。

    小野木感到自己正處于一種微妙的境地。

     “當時,我曾想說:請您回到觀衆席去吧。

    但因為很難受,連這個話都講不出來。

    而且,心裡也很緊張,怕把我一個人丢在那裡。

    ” 後來,賴子談起當時的情景,輕輕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工夫,醫生和護士一起回來了。

    看樣子方才是在看演出。

     “怎麼了?” 醫生也沖小野木講話。

    小野木不好說與己無關,便含混地說: “是突然難受起來的……” 隻這一句話,醫生心裡便有了數。

    他轉向靠着椅子用手帕捂在臉上的婦人問道: “您哪裡不舒服?” 小野木雖然沒有聽到,但婦人确實小聲做了回答,醫生點了點頭。

     “是胃痙攣呢。

    那麼,給您打一針吧!” 說着,又看了看小野木的臉。

    看來,醫生、護土、引路的女孩子,統統都把小野木完全認作是病人的同伴了。

    …… “那時候,您為什麼不逃開呢?”照舊是後來,賴子這樣問過小野木。

     “我總覺得,那樣就回去有些不合适。

    心想,至少要照料到讓您乘上汽車。

    ”小野木這樣回答。

     “我當時想,這真是位好心人。

    ” “這家夥是個居心不良分子吧?……您心裡沒這樣嘀咕嗎?” “沒有。

    這我心裡明白。

    因為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觀察了小野木先生。

    這點辨别能力還是有的。

    ” “我乘上您的車,說出‘送到貴宅附近’的時候,您吃驚了吧?事過之後,連我自己都對這種勇氣感到很驚訝。

    ” “不,當時那是很自然的。

    ”賴子的措辭很巧妙。

     其實,隻能說當時那樣做是順理成章的。

    看到先坐進出租汽車的賴子仍然把身子俯伏在前座的靠背上,小野木實在放心不下。

    打過針以後,醫生說,過一會兒就會好的,并勸她躺在原處休息一下。

    可她卻謝絕了,說要乘出租汽車回家去。

    連站在一旁的小野木都清楚,看來是她的潔癖使她一會兒也不願躺在那種地方。

     她坐進出租汽車以後,司機自然以為小野木也會跟着坐進去,所以仍然開着車門看他。

    在小野木看來,那個司機的表情和派頭都很不可靠。

    賴子則仍舊把身體支在前面的靠背上,還是不能随意開口講話。

    小野木突然對這個司機産生了一種恐怖的感覺,不能讓他開車把這位體弱乏力的美麗婦人單獨帶走。

     小野木當即下定決心,坐了進去,自己把車門關上。

     “我把您送到貴宅附近。

    要到什麼地方呢?”小野木向俯着臉的婦人問道。

     “澀谷。

    ”婦人小聲回答。

     “澀谷!” 小野木對長相兇悍的司機說。

    …… “當時,看到司機的那副長相,我也有點不想坐他的車子。

    ”這仍然是賴子後來的回憶,她說,“小野木先生說送到附近,坐在旁邊的時候,我内心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