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轉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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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受限制。

    賴子心裡明白丈夫想說什麼。

     “我不在期間,家裡有什麼變化嗎?”他又隔着鐵絲網問道。

     “沒有,沒什麼特别的變化。

    ” 賴子隔着鐵絲網回答。

    這完全是普普通通的一般夫妻之間的對話。

    角落裡有一名看守在監聽他們的談話。

     賴子感情沒有波動。

    奇怪的是,也沒有産生類似害怕的那種激動。

     “您的内衣等都帶來了。

    請以後換穿吧。

    ” 賴子提到捎來的東西,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兩個女人的身影。

    這兩個人是她昨天碰見的,當時她正在負責往拘留所裡送東西的工作人員那裡。

    在賴子辦理委托手續之前,那兩個女人正說出結城的名字,委托送進内衣、日用品和飯盒等等…… “謝謝。

    ” 面前的丈夫簡單地答了一句。

    賴子忽然想到,他會最先穿上誰送到拘留所來的東西呢? 結城對賴子什麼也沒講。

    對于落得個如此境地的情況,也沒有特别涉及過。

    這倒不僅僅是因為旁邊有看守在場,那看守正坐在那裡聽着他們夫妻的談話。

    丈夫大概肯定知道賴子已經讀到報紙上的消息,對此他絕口未講帶有說明或辯解成分的半句話。

     他原來就是個什麼事也不告訴賴子的丈夫。

    不論工作上的事,還是在外面的所作所為,什麼都不講……十幾年時間,都是這樣生活過來的。

    丈夫在此時此地也還保持着這十幾年形成的習慣。

     探視時間限定為五分鐘。

    如果說有什麼事壓迫着賴子情緒的話,那就是被限定的時間觀念。

     “你怎麼辦?” 結城突然問了一句。

    賴子一下子怔住了。

    她不知道該怎樣來理解丈夫的這句話。

    如果想得單純一些,這句話可以理解為:“我不在家期間,你怎麼生活下去呢?”但是,丈夫的語氣,也可以認為是在質問妻子,那意思是:與自己離婚呢,還是就這樣維持現狀? 賴子有好一會兒無法作出回答。

     她來這裡,本是要對結城講一件事情的。

    那就是希望得到丈夫的允諾,同時明白地講出自己的決心。

    然而,她卻沒有輕易地把這件事說出口。

     因為賴子一直默不做聲,坐在角落裡的看守便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太太。

    ”看守說,“隻剩兩分鐘了。

    您若有重要的話,還是快點說吧!” 賴子點點頭。

    她是帶着重要的話到這裡來的。

    兩分鐘自然無法說清;不過,三言兩語似乎也能夠講明白,連兩分鐘都用不完! “是我不好,真對不起。

    ”賴子垂下頭,隻說了這樣一句話-結城對這句話有何感想呢?透過過濾器,仍舊沒能看出丈夫的面孔有些微的表情變化。

    丈夫也沒有立即作出反響。

     “都算了吧!”丈夫勉強說道。

     “都算了吧。

    ”——對于丈夫這句簡短話語的含義,賴子也不知如何理解才好,這句話的意思,究竟是已經掌握賴子全部底細的他,表示把一切都寬恕了呢?還是說,那件事已經不值一提了呢?賴子難以做出明确的判斷。

     不,與上面兩種可能的含義比較起來,似乎更可以這樣理解,即陷害了小野木的丈夫是在說,我已經報過仇,這就算完了。

     賴子曾想把自己的心情對丈夫再多講幾句。

    可是,夫婦之間的談話,有第三者在場旁聽,這情形總令人心裡有所顧慮。

    看守正朝向另一邊,做出一副沒聽的樣子。

    然而,從那表情就能知道,他正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看守着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說,”賴子叫了丈夫一聲,“我要回去啦,時間到了。

    ” 這個時候,丈夫睑上才第一次現出不可捉摸的表情。

     “要回了嗎?”聲音與先前有所不同。

    他的聲波裡頭一次帶出某種軟弱的韻味。

    結城露出不可捉摸的表情,這本身就給人一種感覺,似乎他在以往生活中對待賴子的另一副面孔此刻突然潰不能收了。

     “我說。

    ” 賴子叫了丈夫一聲,凝視着他的面孔。

    在這一瞬間,迄今為止與丈夫生活的各種場景,接連在腦海裡浮現出來,既有遙遠的過去,也有最近的現在。

    這鏡頭不是依次出現,而是雜亂交錯的。

     “請您多保重身體。

    ” 她感到頭腦裡漸漸地空虛了。

     “我是有這種準備的。

    ”丈夫當即答道,“進到這裡來,再折騰也沒有用啦。

    隻有身體還是本錢。

    ” 丈夫講的話,好象又恢複了先前的語調。

     “這我就放心了,您看來還很健康。

    ”賴子說。

     “你也……”講這句話的時候,丈夫用眼睛緊緊地盯着賴子的臉。

     賴子覺得心裡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想,難道丈夫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嗎?隻聽丈夫往下說道: “要多保重呢。

    ” 賴子擡起眼。

    丈夫的視線與妻子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了,而且都銳不可當。

     丈夫和賴子都沒看移開視線。

    她覺得丈夫的臉似乎逐漸變形了。

    這一瞬間糾纏在一起的視線也是對彼此心境的相互探索;對賴子來說,這還是與丈夫長期鬥争的最後一戰。

     看守弄出響聲地拉了拉椅子。

     “請保重。

    ” 賴子鞠了一躬。

    這是施給丈夫的最後一禮。

     丈夫默默地點點頭。

     賴子目送丈夫在工作人員伴随下開門離去的背影。

    他那習慣性的姿勢,還是原來的老樣子。

    丈夫離去途中一次也沒有回過頭來。

    門關上後,丈夫的身影不見了。

    這時,賴子的胸中才急速地充滿了感情。

     “那麼…”看守催着賴子。

     “多謝了。

    ”賴子向看守道了謝,又來到原來那條走廊裡。

    随後接着就要使用這間屋子的另一個探視的人走過來了。

    這是一個中年婦女,兩眼紅腫,面色蒼白。

     方才在那間屋子裡見到的丈夫的面容仿佛還留在賴子的視覺裡,半天沒有消失。

     裡院仍然沐浴着明亮的陽光。

    地面映得雪白,綠草更顯得蔥茏。

    分明剛剛見過丈夫的面,走着走着,她卻感到仿佛是在夢境裡一般了。

     賴子太疲倦了…… 這是一場夫婦之間的長期鬥争。

    這場鬥争竟在方才的一瞬之間終結了。

    一切的一切,全都結束了。

    以往的生活恰似夢幻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