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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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左手小指,皇帝隻覺自己指上一涼,像被什麼冰片劃過一樣,一滴血珠已落入那人準備好的瓶中。

    那人塞好瓶蓋放人懷中,另取出一隻瓶子,打開來,原來是藥膏。

     他開始幫他上藥,非常非常仔細,也非常非常認真。

     皇帝看着他,越看心中越奇怪,也越看越覺得熟悉,腦中似有靈光一現,頓時驚了起來,“你……你長的……” 那人替他上好藥,退了開去,卻又不走,隻是靜靜地望着他。

     皇帝道:“你……你是……” 那人轉身道:“皇上好自珍重。

    ”說罷舉步要走。

     皇帝心中一急,身體前傾,頓時坐不穩,從椅子上一頭栽了下來。

    他隻道自己要摔在地上了,一雙手忽地扶住他,又将他送回椅上,再擡頭時,依舊是那張文秀俊美的臉,流淌着複雜之極的表情,有在意、有不甘、有惱恨、也有滄桑。

     皇帝覺得自己的呼吸緊了一緊。

     那人垂下眼睛,低低地歎了口氣,再度轉身時,皇帝用盡所有力氣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

    ” “殷……蘭……”皇帝微顫着說出這個字來,便見那人的肩膀猛地一抖,轉回身來。

     那人挑起眉道:“你記得?" “你真的是……”皇帝越說越激動,無奈身受藥物所控,聲音還是發不高,聽起來像是硬咽,“翼琉?是你嗎?" 那人靜靜地望着他,過了許久才搖了搖頭。

     皇帝急忙道:“不,我知道你是!你和殷妃長得太像了!殷妃……殷妃……" “皇上真是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殷妃。

    ”說着話時,那人的聲音是平靜,但唇角卻起了一絲冷笑。

     “告訴我,你是不是翼琉?是不是?" “如果我是,皇上是不是就準備喊侍衛進來殺了我?" 皇帝整個人一震。

     那人又笑了,“皇上,你既不是個好皇上,也不是個好父親。

    所以,無論我是不是翼琉,都沒有意義。

    我走了,你多保重。

    ” “等等!"皇帝再度從椅上栽下,果不其然,那人還是不忍心他摔到地上,又回來扶住了他。

    這一次,他抓住了那人的手,緊緊地抓住,顫着聲道:"翼琉……翼琉……我是父皇啊,你可是怨我,所以不肯認我?" 那人搖了搖頭,“不,我不怨你。

    ” 皇帝一急,剛想說話,那人又道:“我曾經很恨你,我恨你誤信讒臣的話,抄了殷氏一家;我恨你逼得我娘自盡,讓我一出生就沒有母親;我恨你派人趕盡殺絕,為了追究我的下落又血洗了上百條人命……” 皇帝打斷他道:“不,我沒有逼殷妃,等我趕到時,她已自盡了!我怎麼會逼你娘死,她是我當初最寵愛的妃子,即使要追究滿門,我也舍不得她啊,更何況她還有了我的骨肉!我也沒有派人殺你,我是派人去找你,我怎能讓龍血流落民間,下落不明?" 那人怔立半響,忽又一笑道:“是嗎?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曾經的恩怨是非,無論是我的誤解,還是你的殘忍,都過去了,我不恨你了……經曆過那樣的生離死别,我已不再是當初的我。

    否則,今天站在這面對你的,絕對會是一把劍。

    " 原來真的不是殷桑了。

     在身為殷桑時,他曾無數次幻想過,一旦有一天,當他站在父皇面前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他無數次想着那樣的場景,想着用自己的劍刺死他,為母親,為自己,為殷氏滿門讨回公道,然後放聲哈哈大笑。

     但他現在已不能了。

    七年前的殷桑,碰到了錢萃玉,難負美人情重,他放棄報仇。

    但在當時,隻是放棄了而已,心中,還是有恨的。

    結果誰知上天安排他失去記憶,安排他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幾乎完美的人。

     當了六年那樣完美的人後,改變了的何止是下不下棋,吃不吃辣?還有對人生的洞悉,對世事的豁達。

     老師,其實你真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隻是,我不能繼續當水無痕。

     公子再望皇帝一眼,不再留戀,縱身飛出了宮門。

    身後依稀傳來皇帝的呼叫,隔着風聲聽起來,缥缈無邊。

     他曾經最恨自己的父親,因為他最恨父親,所以愛他至深的萃玉也恨皇帝。

     錢萃玉曾經摸着他的臉道:“我恨你的父親,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你,為什麼死都不肯放過自己的兒子……難道皇族真是如此冷血,為了權勢為了顔面,連骨肉親情都可以不顧?如果不足因為他,你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不用受這麼多年的苦,你不會孤獨。

    他對不起你,他不配當你的父親!" 所以,錢萃玉最恨的人,是當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