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村子中識破雌雄 女秀才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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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不辭跋涉,特來相托。

    不想魏撰之已歸,幸得吾兄尚在京師。

    小弟不緻失望了!” 杜子中道:“仁兄先将老伯被誣事款做一個揭帖,逐一辨明,刊刻起來,在朝門外逢人就送,等公論明白了,然後小弟央個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條陳别事,帶上一段,就好到本籍去生發、出脫了。

    ” 俊卿道:“ 老父有個木橐,可以上得否?” 子中道:“而今重文輕武,老伯是按院題的,若武職官出名自辨,他們不容起來,反緻激怒,弄壞了事。

    不如小弟方才說的為妙,仁兄不要輕率。

    ” 俊卿道:“ 感謝指教,小弟是書生之見,還求仁兄做主行事。

    ”子中道:“異姓兄弟,原是自家身上的事,何勞叮咛?” 俊卿道:“撰之為何回去了?”子中道:“撰之原與小弟同寓多時,他說有件心事,要歸來與仁兄商量。

    問其何事,又不肯說。

    小弟說,仁兄見吾二人中了,未必不進京來。

    他說,這是不可欺的。

    況且事體要在家裡做的,必要先去,所以告假而歸。

    正不知仁兄去又到此,可不兩相左了!敢問仁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 俊卿明知是為婚姻之事,卻隻做不知,推說道:“連小弟也不曉得,他為甚麼,想來無非為家裡的事。

    ”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沒甚麼,為何恁地等不得?”兩個說了一回,子中分付治酒接風。

    就叫聞家家人安置好了行李,不必另尋寓所,隻在此間同寓。

    這寓所起先原是兩人同住的,今去了魏撰之,房舍盡有。

    就安下聞俊卿主仆三人。

    還綽綽有餘。

     當下,子中又分付打掃聞舍人的卧房,就移出自己的榻來相對鋪着,說晚間可以聯床清話。

    俊卿看見,心裡有些突兀起來,想道:“平日與他們同學,不過是日間相與會文、會酒,并不看見我的卧起。

    所以不得看破,而今同卧一室之中,須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麼處?” 卻又沒個說話,可以推掉得兩處宿。

    隻是自己放着精細,遮掩過去便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

    亦且終日相處,這些細微舉動,水火不便的所在,那裡遮掩得許多?聞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去送揭帖,做着男人的勾當,晚間宿歇之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裡。

    子中是個聰明人,有甚不省得?覺道有些詫異,愈加留心閑觑,越看越發跷蹊。

    這日俊卿出去,忘鎖了拜匣,子中偷揭開來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内有一幅草橐,寫着道: 成都綿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君神前:願保父聞确冤情早白,自身安穩還鄉。

    竹箭之期、鬧妝之約,各得如意。

    謹疏。

     子中見了,拍手道:“ 眼見得公案在此了!我枉為男子,被他瞞過了許多時。

    今不怕他飛上天去。

    隻是後邊兩句,解他不出。

    莫不許過了人家,怎麼處?” 心裡狂蕩不禁,忽見俊卿回來,子中接入房中。

    坐下看着俊卿,隻是笑。

    俊卿疑怪,将自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小弟今日有何舉動差錯了,仁兄見灑之甚?”子中道:“笑你瞞得我好!” 俊卿道:“小弟到此來做的事,不曾瞞仁兄一些!”子中道:“瞞得多哩!俊卿自想麼?” 俊卿道:“ 委實沒有。

    ” 子中道:“俊卿記得當初同齋時言語麼?原說弟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必當娶兄。

    可惜弟不能為女,誰知兄果然是女,卻瞞了小弟。

    不然娶兄多時了!怎麼還說不瞞?”俊卿見說着心病,臉上通紅起來,道:“ 誰是這般說?” 子中袖中摸出這紙疏頭來,道:“這須是俊卿的親筆!”俊卿一時低頭不語。

    子中就挨過來,坐在一處,笑道:“一向隻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天遂人願也!” 俊卿急站起身來,道:“ 行蹤為兄識破,抵賴不得了,隻有一件,一向承兄過愛,慕兄之心非不有之,争奈姻事已屬于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見諒!” 子中愕然道:“小弟與撰之同為俊卿窗友,論起相與意氣,還覺小弟勝他一分。

    俊卿何得厚于撰之;薄于小弟?況且撰之又不在此,何反舍近而求遠,這是何說?”俊卿道:“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見疏上竹箭之期的說話麼?”子中道:“正是不解。

    ” 俊卿道:“ 小弟因為與兩兄同學,心中願蔔所從。

    那日向天暗禱:箭到處,先拾得者即為夫婦。

    後來這箭卻在撰之處,小弟詭說是家姊所射,撰之遂一心想慕,把一個玉鬧妝為定。

    此時小弟雖不明言,心已許下了。

    此天意有屬,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 若如此說,俊卿宜為我有無疑!” 俊卿道:“怎麼說?”子中道:“前日齋中之箭,原是小弟拾得。

    看見幹上有兩行細字,以為奇異。

    正在念誦,撰之聽得,才走出來,在小弟手裡接去觀看。

    此時偶然家中接小弟回去,就把竹箭掉在撰之處,不曾取得。

    何嘗是撰之拾取?若論俊卿所蔔天意,一發正是小弟應占了!撰之他日可問,須混賴不得!”俊卿道:“ 既是曾見箭上之字,可還記得否?” 子中道:“雖然看時節倉卒、無心,也還記得,‘ 矢不虛發,發必應弦’ 八個字,小弟須是杜造不出。

    ” 俊卿見說得是真,心裡已自軟了,說道:“果是如此,乃天意了,隻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許多時,而今又趕将回去,日後知道甚麼意思?”子中道:“這個說不得,從來說先下手為強,況且原該是我的。

    就擁了俊卿求歡道:“ 相好弟兄,而今得同衾枕,天上人間無此樂矣。

    ” 俊卿推拒不得,隻得含羞走入帏帳之内,一任子中所為。

    有一首“調《山坡羊》單道其事: 這小秀才有些兒怪樣,走到羅帷忽現了本相。

    本是個黉宮裡折桂的郎君,改換了章台内司花的主将。

    金蘭契,隻覺得肉味馨香;筆硯交果,然是有筆如槍。

    皺眉頭,思着疼,受的是受。

    明針砭,趁胸懷,揉着竅,顯出那知心酣暢。

    用一番切切!!來也。

    哎呀分明是,遠方來,樂意洋洋。

    思量一粜、一籴,是聯句的篇章。

    慌忙為雲、為雨,還錯認了龍陽。

     事畢,聞小姐整容而起,歎道:“ 妾一生之事付之郎君,妾願遂矣。

    隻是哄了魏撰之,如何回他?” 忽然轉了一想,将手床上一抵,道:“有處法了。

    ” 杜子中倒吃了一驚,道:“這事有甚處法?”小姐道:“好教郎君得知,妾身前日行至成都,客店内安歇,主人有個甥女,窺見了妾身,對他外公說了,逼要相許。

    是妾身想個計較,将信物權定。

    推道歸時完娶。

    當時妾身意思道,魏撰之有了竹箭之約,恐怕泠淡了郎君,又見那個女子才貌雙全,可為君配,故此留下這頭姻緣。

    今妾既歸君,他日回去,魏撰之題起,所許之言,就把這家的說合與他,豈不兩全其美!況且當時隻說是姐姐,他心裡并不曾曉得是妾身自己,也不是哄他了。

    ” 子中驚奇道:“ 原來小姐在途中又有這段奇事,今若說合與撰之,不惟見小姐在友誼上始終全美,就是我與小姐配合,與撰之也無嫌矣。

    還有一件要問:“途中認不出是女容不必說了,但小姐雖然男扮,同兩個男仆行走好些不便!” 小姐笑道:“誰說同來的多是男人?他兩個原是一對夫婦,一男一女。

    妝扮做一樣的,所以途中好服侍走動,不必避嫌也。

    ”子中也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

    有才思的人,做來多是希奇的事。

    ” 小姐就把景家女子所和之詩,拿出來與子中看。

    子中道:“世間也還有這般的女人,魏撰之得此,也好意足了。

    ” 小姐再與子中商量着父親之事,子中道:“ 而今說是我丈人,一發好措詞出力。

    我吏部有個相知,先央他把做對頭的兵道調了地方,就好營為了。

    ” 小姐道:“ 這個最是要看,郎君在心則個!” 子中果然去央求吏部。

    數日之間,推升本上。

    已把兵道改升了廣西地方。

    子中往返複小姐道:“對頭改去,我今作速讨個差與你回去,救取嶽丈了事。

    此間已是布置撫按,輕拟上來,無不停當。

    ” 小姐愈加感激,轉增恩愛。

    子中讨差解饷到山東地方,就便回籍。

    小姐仍然扮做男人,一同聞龍夫妻擎弓帶箭,照前妝束,騎馬傍着子中的官轎,家人原以舍人相呼。

    行了幾日,将過鄭州曠野之事,一枝響箭擦着官轎射來。

    小姐曉得有歹人來了,分付轎頭:“ 你們隻管前走,我在此對付他。

    ” 真是忙家不會,會家不忙。

    取出囊弓,扣上弦,搭上箭。

    隻見百步之外,一騎馬飛也似跑來,小姐扯開弓,喝聲道:“着!” 那響馬不曾防禦,早中了一箭,倒撞下馬,在地掙紮。

    小姐疾鞭坐馬,趕上了轎子,高聲道:“賊人已了當也,放心前去!” 一路的人多贊稱小舍人好箭,個個忌憚。

    子中轎裡自得,自不必說。

    自此完了公事,平平穩穩到了家中。

    父親聞參将已因兵道升去,保便在外。

    小姐進見,備說京中事體,及杜子中營為調去兵道之事。

    參将感激不勝,說道:“ 如此大恩,何以為報?” 小姐又把被他識破,已将身子嫁與,共他同歸的事說出。

    參将也自喜歡,道:“這也是郎才女貌,配得不枉了。

    你快改了妝起,他今日榮歸吉日,我送你過門去罷。

    ” 小姐道:“ 妝還不好改得,且等會過了魏撰之着。

    ” 參将道:“正要對你說魏撰之自京中回來,不知為何隻管叫人來打聽,說我有個女兒,他要求聘。

    我隻說他曉得些風聲,是來說你了。

    及至問時,又說是同窗舍人許他的。

    因不知你的事,我不好回得。

    隻是含糊說:‘ 等你回家。

    ’ 你而今要會他怎的?” 小姐道:“其中有許多委曲,一時說不及。

    父親日後自明。

    ” 正說話間,魏撰之來相拜。

    原來,魏撰之正為前日婚姻事,在心中放不下,故此就回下想,問着聞舍人,又已往京。

    叫人打聽舍人有個姐姐的,說話一發言三語四,不得明白。

    有的說:“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