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李天造有心托友 傅文魁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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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罷,再拜四拜而起。

    道士看了滿心歡喜,就留李天造入去吃茶。

    原來,李春榮去後,李天造才來。

    天色已晚,隻吃一杯茶就下船去了。

     此時七月下旬,五更時殘月甚明,船家認做天亮,又見風浪不生,李天造往南,李春榮往北,兩處一齊開船。

    行不上一裡,忽一陣旋風,烏雲陡暗,對面不見。

    兩個船家慌忙叫了,李天造聽見,忙披了衣服走來到船頭來看。

    李春榮也被船家叫喊驚醒,也扒到船頭來。

    見滿江烏暗,辨不出東西南北,船家隻是駕着亂蕩。

    真是神聖有靈,忽兩個船頭一撞,船家叫喊連天。

    李天造與李春榮立腳不牢,被大浪一沖,兩個人就像有人推他一般,墜落江中去了。

    說也作怪,自二人一落水,就風平浪靜,雲散月明。

    李天造與李春榮雖然落水,卻喜得都在淺灘之上,又有蘆葦,隻得抓着蘆葦,你攙我,我攙你,步步扒上岸來。

    李天造歎氣不歇,李春榮隻是号啕痛哭。

    此時,月色雖明,卻是西山殘影,照人不甚分明,又兼滿身沙泥,如何認得?捱了一會,天色漸亮,二人對面一看,俱各大驚,再細細一看,認得分明。

    李天造忙扯着李春榮道:“你到像我孩兒李春榮耶?” 李春榮大喜道:“孩兒正是李春榮!這等說,你真是我爹爹了!” 二人相認,滿心歡喜,各說出遇救緣由。

    李天造道:“我隻道與你今生萬萬不能相見,誰知卻有今日。

    真乃神靈護佑之力。

    如今我船中資本覆沒,我也不恨了。

    ”李春榮道:“今日父子相逢,便是人生大幸,這些資本不消論得。

    況孩兒蒙恩收留,新進了學,娶了一房媳婦,又蒙嶽父贈了八、九百金妝資,盡可過日。

    父親萬勿愁貧!” 李天造聽了大喜。

    正說不了,隻見李貴雇了二、三隻小船,沿江找尋将來。

    李春榮看見,認得李貴,忙跑到岸邊來叫道:“ 李貴,這裡來,這裡來!” 李貴聽見蘆葦中有人呼喚,忙叫船蕩近岸來,仔細一看,着了一驚道:“你可是大相公麼?”李春榮道:“正是,老相公也在這裡!”李貴聽說,又驚又喜,隻見李天造也走到岸邊來,問道:“大船壞了,你身邊還有盤纏麼?”李貴道:“大船不曾壞,現在項王廟前。

    三人大喜,同下小船,蕩到項王廟前來。

    不但李天造原船無恙,連李春榮原船也安然無恙。

    隻見帶來的家人,在江邊張望,看見李春榮回來,十分歡喜。

    連船家也歡喜不了。

    廟中道士聽見說外面壞了船,又都收回來,忙出來觀看,見是昨晚施主,又聽見說父子重逢,他也歡喜不盡,就走到船邊賀喜。

    李天造接入船中,作揖緻謝道:“多感老師指教,大王真正顯靈。

    ”道士道:“小道昨晚要老居士許願,包你父子重逢,老居士不信,你不知這大王神通如響之應聲,如今方見小道之言不謬。

    但老居士的願心,也當速完為妙。

    ”李天造道:“這個自然。

    ”因叫李貴稱五兩銀子,遞與道士道:“這五兩銀子,煩老師代學生買副豬羊并香灼祭獻之物,學生完了此願,方敢回去。

    ” 道士接了銀子,滿心歡喜,就忙上岸買了物件齊備。

    到了中午,道士來請入廟拈香,李天造就取了三百兩銀子,同兒子進廟來拜祭道:“ 向日弟子愚蠢,過廟時匆匆開船,不曾拜谒大王,蒙大王譴罪,以緻父子分離,今投誠大王台下,又蒙大王神力,使我父子重逢,弟子原許三百金重修廟宇,今不敢負心,僅如數獻上,伏乞大王昭鑒!” 因将三百兩銀子,送在神案之上。

    又同李春榮拜了四拜,就叫道士收好。

    又說道:“ 此銀不可花費,就要動工收拾,待工完,我再來祭獻。

    那時另有謝儀酬老師父之勞。

    ”道士道:“老居士作福,我小道怎敢造罪?況大王威靈怕人,決不負老居士誠心!”就留李天造父子入内散福。

    飲了一回,方才作别下船。

    又遇順風,平平安安一日就到家。

    李春榮先報知母親、妻子,說道:“項王廟中父子重逢,如今現同回來。

    ” 季寡婦與傅氏聽了大喜,忙出來相見。

    先是李天造與季寡婦對拜,李天造深謝收留撫養之恩;季氏就謝蒙令郎随奉之事。

    二人拜罷,春榮與傅氏拜見公公。

    李天造見兒子進了學,又娶了媳婦前來拜見。

    心下好不快活!李春榮叫人搬取行李上岸,打發船家回去。

    遂分付治酒賀喜,又走到後房與嶽父說知,請出來相見。

    傅星聽見說女婿父子重逢,也不暇問甚名号,便歡歡喜喜走出來相見。

    到于堂中,兩個親家對面一看,你認得是我,我認得是你,倉促中容不得委曲,隻叫得一聲:“ 啊呀,原來就是你!” 李天造正要周旋,傅星早羞得滿面通紅,立腳不定,往裡就走,連連叫道:“羞死我也,羞死我也!”李天造忙忙來趕道:“既做了親,便是至親了,何必如此!”傅星早已躲入房中,不肯出來。

    李春榮與傅氏俱不知為甚緣由,驚奇問故。

    李天造在堂上不好明說,因同兒子到裡面将前情說了一遍。

    李春榮又對母親、妻子說了。

    大家方知賠家的九百兩銀子原是自家的。

    李春榮與妻子同到後房來安慰傅星道:“嶽父何必着急?此事乃小婿與令愛婚姻有分,故幻出一段機緣,嶽父若不如此,何能湊合?此雖人事,實天意也!況這些資本已蒙嶽父見贈,與交還家父一般。

    況如今已做了親戚,就有些差錯,也不妨,嶽父何必愧悔?”傅星道:“說便是這等說,隻覺有些沒嘴臉見人!” 傅氏道:“爹爹有甚不是,見公公謝一個罪便了。

    如今是一家人那裡躲得,須早出去相見!” 說不了,李天造已走進來,說道:“親翁何固執如此?我與你昔為好友,今為至親,何必以這些錢财介意?” 傅星道:“錢财固不足論,但覺負了親翁一番相托,心實不安!” 李天造道:“ 親翁雖負于我,然培植小兒一段高誼也可相償了。

    ” 就扯到堂中對拜四拜,方才坐下。

    傅星謝罪道:“末親從不負人,前日因小女陷身宦室,一時兒女關心,忙忙回來。

    初意還打帳完了小女之事,另置貨物,以報親翁之命。

    不期遇令郎救援小女,一段高情殷殷不舍,結此婚盟,以緻不能如願。

    雖弟負心,實實如鬼使神差一般!” 李天造道:“親翁不必如此說,人生離合悲歡,都有定數。

    就如弟與小兒,四年前在項王廟遭風失散,誰知今日又在項王廟遭風相會?小兒無心撈救令愛,誰知與令愛結為夫婦?弟與親翁不過道路偶逢,誰知做了至戚?細細看來,天無私、神有靈,一毫由人不得。

    傅星點頭道是。

    正是: 臨财母苟勸君休,一念差池恩變仇。

     假饒掬盡湘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當時鄉鄰、親友聽見李春榮尋家親回來,都來賀喜。

    李春榮已備下酒席與父親、嶽父會親,見衆人來賀喜,就留下同飲。

    因說許多會合奇事,衆人稱快!傅星因說道:“末親尚有一段奇緣要與親翁撮合,湊成一 門 之 奇。

    ” 衆 人 道:“更有何奇?”傅星道:“小婿夫妻會合,一奇也;親翁父子重逢,又一喜也。

    隻是親翁鳏居,親母寡處,無意中同居一室,豈可使小女有不合卺之公、姑,又豈可使小婿有不同床之父母?這段奇緣末親欲躬執斧柯,成全倫好,不知衆親鄰以為何如?”衆人聽了,大笑道:“傅親翁高倫,又近人情,又合天理,妙不容言!” 滿座皆大笑,歡飲半日方散。

    到次日果然都來說合,李天造江湖久鳏,又感季氏收留兒子,有甚不肯。

    季氏雖說守寡,然尚在中年,又見兒子、媳婦都已認真,卻叫父母虛擔其名,殊覺不便。

    況衆親又來撺掇,便也不盡推辭。

    衆人見二人心允,就叫李春榮替父親行禮,又叫媳婦替婆婆出嫁。

    大家歡喜,盛治酒筵,請李天造與季氏結親。

    自此之後,一家和順。

     過了數月,李天造又到辰州,将舊家産業俱收拾到白楊灣來。

    又感項王有靈,年年祭獻。

    後來李家成了一個大族,子孫綿綿不絕。

    傅星暖衣飽食,安享下半世。

    此雖天理不差,神靈有準,大都皆是李天造信心積德,故能散而複聚,離而複合,篇成一段佳話。

    傅星隻道拐了銀子,天南地北再無相見之期,誰知狹路相逢,弄出一場羞恥?有詩一首為證: 奸謀詭計不須誇,權柄牢牢造化拿。

     我命有時終屬我,他财無分必還他。

     心腸壞盡成何用,德行修來自不差。

     試看物皆歸故主,又賠一個女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