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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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局面,你去也好,有什麼難處,告訴我,我能幫上一定幫。

    ” 這個留洋學生,跟她的相處倒是一直很愉快。

    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有說有笑,相得甚歡。

    但是我至今沒有證據,敢說倆人有往心上去的感情。

     我也猜出一兩個原因:我可以理解筱月桂,她對文化人,心裡總是有幾分敬畏。

    她的脾氣過于野性,難以愛上一個讀書人,恐怕隻能與黑道人物打交道才過瘾。

    至于劉骥,雖然後來他在愛情生活上弄出很多故事,在三十年代文壇,幾乎有登徒子之名,但始終是在新文藝界人物中周旋。

     後來劉骥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大名人,是左翼戲劇的一面旗幟。

    他從未當高官,卻比那些光會打棍子的人物聰明得多,善于保護自己;也從未在政治運動中吃比别人多的苦。

    解放後他不再寫任何作品,可哪個電影戲劇的委員會都少不了他,哪屆政協都落不下他,不少人恭稱他為“中國現代戲劇之父”。

     名聲顯赫、德高望重之後,他早期與如意班合作開始的地方戲生涯,沒有人提起,他自己也語焉不詳。

     劉骥這個人,不方便提的,他就不提;而絕口不提的,正是他本人無法忘懷之事。

     我敢肯定,劉骥在心底裡,是暗戀過筱月桂的,隻不過沒有表白的膽量。

    證據就是,他在醫院裡囑托我寫筱月桂時,除了說“這是我遇見過的最能幹的女人”,還添了一句“這是我遇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雖然聲音輕了下去,好像是怕得罪我似的。

     看來劉骥先生對于他最信任的女忘年交,依然有點顧忌。

     其實,最讓我對筱月桂這個故事動心的,就是他這句半吞半吐的話。

    也許,也是我心裡一點暗暗的嫉妒吧。

    劉骥一生和多少女明星有過交往,筱月桂的确漂亮,或許比她們都漂亮,但是還沒有被評為二十世紀中國第一美人。

    劉骥這句評語,明顯帶着感情。

     像劉骥這樣等級的大師,沒有退休一說。

    我有幸結識他這樣一個半神式人物,自認為是莫大的緣分。

    那時他已經高齡八十五,一頭銀發飄灑,依然風度翩翩。

    雖然行走不便,卻是耳聰目明,談笑風生,見到年輕女子,玩笑還特别多。

     開始我懷疑他收下我這個文學女弟子,或許别有企圖,心裡有點惱怒。

    到後來,我也被這個老人開化了,覺得人生難得真性情。

     我們相處一年多,直到他仙逝而去。

    一年中,惟一他談到學問,就是吹噓他如何巧譯Modern一詞。

    當時什麼概念都得自找翻譯。

    他譯成“摩登”,頓時風行。

    其實他當時想到的是《楞嚴經》中那個淫蕩女摩登伽,把佛弟子阿難拖上床,幾乎壞了他的德性。

    現代,就是壞人德性的尤物,像當時某些時髦女子。

     他說自己靈機一動,妙手偶得,現在看,還真有學問。

     言畢他哈哈大笑。

    我當時真怕他笑得背不過氣來。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他想到的摩登伽女其實就是筱月桂。

     那天是周二,一周中惟一的一天她不上台。

    午後光線黯淡,天色發青。

    晚上隻有一個應酬,與《時報》的主編吃飯。

    主編先生是上海名筆,要親自做個采訪,俨然是給面子的事。

    她打開衣櫃,在長袖旗袍外披了根紅絲絨圍巾。

     時間還早,她想去逛逛店鋪,看看有無喜歡的瓷器,選選布料,請個師傅來将沙發套子換個顔色。

    以前的那套綠花樹知更鳥的花紋,被六姨太的娘姨弄破了很大一條口,本想補,每次看到這個裂口,就感覺不對,索性換掉算了。

     平日這些事,都不必她做,可是她好久不逛街了,走走散散心也好。

     買完東西後,她便到老順茶樓去。

     茶樓老闆見到她,很高興,“黃老闆剛走。

    ” “沒關系,我隻是順路來坐坐。

    ” 茶樓老闆四十來歲,小個子,模樣倒老實,給她泡上一碗茶,便坐在她對面,聊起來:“黃老闆剛才在生氣。

    ” 筱月桂喝了一口茶,聽他說下去。

     原來黃佩玉與絲綢商唐先生鬧上了。

    此人花了大把銀子,買得車号001的牌照。

    黃佩玉不依,上海灘第一塊牌子絕對應該屬于他姓黃的,這才能在上海灘掙夠面子。

    他派手下人去找唐先生商量,願出高價連車帶牌照一起買。

     可是唐先生不買賬,來來回回談判,總說三個字:“勿來三。

    ” 今天又找人去談了,才知那輛車被藏起來,不用了,說是要另買一輛新的。

    黃老闆拍了桌子,大罵:“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