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老喬裡恩做冒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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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壓得吱吱響;那些花床望上去很“憔悴可憐”;較遠的那一面,煤熏的牆下被貓兒走成一條小路。

     老喬裡恩和兩個孫男孫女就這樣相互打量着,又是好奇,又是信任,這是極端年幼和極端年長之間所特有的;在這時候,小喬裡恩正留神望着妻子。

     她有一張消瘦的鵝蛋臉,兩道直眉毛,一雙灰色的大眼睛,臉色漸漸漲紅了。

    她的頭發梳成許多高起的細波紋,從前額攏向後面,跟小喬裡恩的頭發一樣,已經開始花白;這一來襯得兩頰上突然變得鮮明的紅暈更加可憐相,使人看了很難受。

     她臉上的表情充滿隐憤、焦急和懼怕;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她臉上有這樣的表情過,要麼就是她一直都隐藏着不讓他看見。

    在微蹙的眉毛下面,一雙眼睛苦苦望着;而且始終不發一言。

     隻有喬兒不停地呱啦着;這個大胡子的朋友——滿手的青筋,坐在那裡就象自己父親那樣交叉着腿(這個習慣他自己也打算學)——他并不認識,可是卻急于要他知道自己有許多東西;不過他年紀雖則八歲,究竟是個福爾賽,所以并沒有提起他當時最心愛的一件東西——那是店家櫥窗裡的一套鉛兵,他父親答應給他買的。

    在他看來這當然太珍貴了,現在說出來恐怕要觸犯天意。

     祖孫三代悠然自得地聚在梨樹下面;梨樹老早不結實了;陽光從樹葉間瀉下來,在這一小撮人身上跳躍着。

     老喬裡恩滿是皺紋的臉紅成一塊一塊,據說老年人的臉被太陽一曬就紅成這個模樣。

    他把喬兒一隻手抓在自己手裡;喬兒就爬上他的膝蓋;好兒看見這光景,也着了魔,就爬在他們兩人身上,隻有小狗伯沙撒抓癢的聲音在有節奏地響着。

     忽然小喬裡恩太太站起來,匆匆進屋内去了。

    一分鐘後,她丈夫托說有事情,也跟着進去,剩下老喬裡恩一個人和孫男孫女在一起。

     這時候老天——那個玩世不恭的怪老兒——根據自己的循環律,開始在他的心靈深處做起翻案文章了——這是老天的許多奇案之一。

    過去他要瓊而放棄自己的兒子是由于他對孩子的慈愛,由于他對生命的萌芽有一種熱愛,現在也是同樣的這種感情使他放棄瓊而要這些更小的孩子了。

    幼年,那些渾圓的小腿,多麼沒有忌憚,然而多麼需要保護;那些小圓臉,多麼說不出地莊嚴或者明媚;那些唧唧呱呱的小嘴巴,和尖聲尖氣的咯咯笑聲;那些再三再四扯他的小手,和小身體抵着他大腿的感覺,一切幼年而又幼年,十足幼年的東西——幼年的火焰本來一直在他的心裡燒着,所以現在他就向幼年迎上去;他的眼睛變得柔和了,他的聲音,和瘦瘠得滿是青筋的手變得溫柔了,他的心也變得溫柔了。

    這使他在這些小東西眼中立刻成為快樂的泉源;在這兒,他們是有恃無恐的;在這兒,他們可以拉呱、嬉笑、玩耍;終于象陽光一樣,從老喬裡恩的柳條椅子上,三顆心兒怒放出來了。

     可是小喬裡恩跟着妻子走進她卧室的情形就完全兩樣。

     他看見她坐在梳妝台鏡子前面一張椅子上,手蒙着臉。

     她的兩肩随着嗚咽抽搐着。

    他對她這種自尋痛苦的脾氣,始終迷惑不解。

    他曾經經曆過上百次這樣的神經;他怎樣受得了這些,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因為他永遠信不了這些是神經,而且認為夫婦之間還沒有到決裂的地步。

     晚上,她準會用兩隻胳臂抱着他的脖子,說:“唉!喬,我多麼使你痛苦啊!”她過去已經這樣說過上百次了。

     他乘她不見,伸手把剃須刀的盒子藏在口袋裡。

     “我不能耽在這兒,”他心裡想,“我得下去!”他一句話沒有說就離開卧室,回到草地上來。

     老喬裡恩把好兒抱在腿上;她已經把老喬裡恩的表拿到手裡;喬兒滿臉通紅,正在表演他能夠豎蜻蜒。

    小狗伯沙撒竭力挨近吃茶的桌子,眼睛盯着蛋糕。

     小喬裡恩突然起了惡意,要打斷他們的歡樂。

     他父親有什麼理由跑來,弄得他妻子這樣難堪!事情隔了這麼多年,想不到又來這一着!他應當早就了解到;他應當預先打他們一下招呼;可是哪一個福爾賽家人會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使别人難堪呢?他這種想法實在冤枉老喬裡恩了。

     他厲聲對兩個孩子說,叫他們進屋子去吃茶點。

    兩個孩子吓了一大跳,他們從沒有看見父親這樣嚴聲厲色過,所以手攙着手走了,好兒還回頭望望。

     小喬裡恩倒茶。

     “我妻子今天不舒服,”他說,可是他滿知道自己父親早明白她突然跑開的原因;看見老頭子坐在那裡泰然自若,他簡直恨他。

     “你這個小房子很不錯,”老喬裡恩帶着世故的派頭說;“我想你長期租下了吧?” 小喬裡恩點點頭。

     “我不喜歡這裡的環境,”老喬裡恩說;“都是些破落戶。

    ” “對了,”小喬裡恩回答:“我們就是破落戶。

    ” 兩個人沉默下來,隻聽到小狗伯沙撒抓癢的聲音。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