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老喬裡恩上歌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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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上。

     這封信寫得就象這孩子的為人。

    他措辭總是那樣溫和。

    老喬裡恩回了一封信如下: 親愛的小喬: 五百鎊已經撥在你兒子的名下,戶名是喬裡恩-福爾賽,年息五厘。

    我希望你過得很好。

    我的身體目前仍舊很好。

     父字。

     每年一月一号,老喬裡恩都要在這筆賬上添上一百鎊和一年的利息。

    這筆款子已經愈來愈大——下一次元旦就要達到一千五百多鎊了! 他每年這樣轉一下賬究竟有多大滿足很難說,可是父子之間的通信就隻此一次。

     他雖則深愛自己的兒子,私下裡仍不免有一種不舒适之感;他有一種本能,使他不從原則上而是從成敗上去判斷行動的是非;這種本能一半是天生,一半也是多年來處理事情、觀察事物的結果,正如他這一階級千千萬萬的人一樣;雖說如此,他仍舊覺得按照當時的處境,他兒子應當弄得一敗塗地。

    在他讀過的所有小說裡面,在他聽過的所有布道裡面,在他看過的所有戲劇裡面,都規定了有這一條法律。

     可是自從那張支票退回以後,事情好象有點不大對頭了。

    為什麼他兒子沒有弄得一敗塗地呢?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誰又能拿得準呢? 當然,他過去也聽到——事實上,他是蓄意打聽出來的——小喬住在聖約翰林那邊,在威斯達裡亞大街有座小房子,還有個小花園;也帶着自己妻子出來交際——當然和些怪裡怪氣的人;他們有兩個孩子——那個小家夥喬兒(這名字在當時情況下聽上去頗帶點諷刺意味①,而老喬裡恩是又害怕又不喜歡諷刺的),和一個女孩子好兒,那是結婚後生的。

     所以他兒子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誰也說不了!他把自己外公留給他的遺産收入用來投資,進了勞埃德船級協會當個保險員;他還作畫——水彩畫。

    這一點老喬裡恩是知道的,因為他有一次在一家畫鋪櫥窗裡看見一張泰晤士河風景,下面簽的就是他兒子的名字。

    這事以後,他不時就悄悄買些回來。

    他覺得這些畫畫得很壞,而且因為上面有簽名的緣故,也不拿來懸挂,都被他鎖在一個抽屜裡。

     坐在大歌劇院裡,他忽然感到一種非常急切的心情,想看看自己兒子。

    他記得兒子小時候穿一身棕色麻紗衣服,專喜歡在他褲裆裡鑽來鑽去;他還記得有一個時候自己随着兒子的小馬跑,教他怎樣騎馬;也記得第一天帶他上學的情景。

    過去這孩子真是個粘人的可愛的小東西!自從進了伊頓中學之後,他在言談舉止上也許變得太文雅了一點,不過老喬裡恩知道這也是好事,而且隻有在這種學校裡花了大價錢才能學得到;不過這孩子一直就跟自己合得來。

    便在進劍橋大學之後,也一直和自己合得來——神情也許落漠一點,可是這正是劍橋教育的優點。

    老喬裡恩對于我們的公立學校和大學的好感從來沒有動搖過;這種教育制度幾乎是國内最高等的教育制度,他自己過去沒有這種福氣享受到,所以他一方面景仰,一方面又疑慮,倒也很使人感動.現在瓊既然走了,離開了,或者說事實上等于離開他了,如果可以和兒子重新見面,這對他将是多麼快慰的事。

    老喬裡恩就是一面懷着這種背叛自己家庭、自己立身之道、自己階級的鬼胎,一面兩隻眼睛盯着台上的歌手望,糟糕得很——糟糕到透頂!還有那個演佛勞琳的簡直瘟透了! 戲完了,時下這班看戲的人真容易滿足! 在人群擁擠的街上,他搶上一部被一位身材魁梧、年紀輕得多的紳①喬兒原文為Jolly,可解釋為“快活”。

     士已經叫好的馬車。

    他回家要穿過拜爾買爾大街,可是到了街角上時,車子并不穿過綠公園,趕車的轉了一個彎反而上了聖詹姆士街。

    老喬裡恩把手伸出車外打算改正他(他不能容忍人家把他帶錯路),可是車子才一轉彎,老喬裡恩發現自己的對面就是什錦俱樂部,這一來,他這一晚上暗藏的急切的心情戰勝了,他叫馬夫停下車子。

    他要進去問問小喬是不是還是會員。

     他走進俱樂部。

    穿堂的外表和他當年同傑克-海林常來吃飯的時候一點沒有變,全倫敦要算這裡的廚師第一;他以一種神氣而大方的派頭向四面看看;在他一生中這種派頭常使他額外受到人家的趨奉。

     “喬裡恩-福爾賽先生還是會員嗎?” “是的,先生;現在就在裡面,先生。

    您貴姓呀?” 這話使老喬裡恩有點措手不及。

     “我是他父親,”他說。

     說完之後,他就回到壁爐那邊,找一個地方站着。

     小喬裡恩正要離開俱樂部;他已經戴上帽子預備從穿堂出去,和看門的人迎個正着。

    他已經不是當年年少,頭發有點花白了;一張臉跟他父親的完全是一個模子出來,隻是稍微窄一點,同樣的一撮下垂的大上須——臉色看去十分憔悴。

    當時他的臉上變了色。

    經過這麼多年,父子兩個再見面真有點不是滋味,世界上最最令人受不了的就是這種尴尬場面。

    兩人見面拉了手,一句話沒有,後來還是父親帶着顫抖的聲音說:“你好嗎,孩子?” 兒子也回答說: “你好嗎,爹?” 老喬裡恩戴着淡紫色手套的手抖了起來。

     “你要是跟我同路的話,”他說,“我可以帶你一段。

    ” 父子兩個就象天天晚上攜帶對方回家一樣,出門就上了馬車。

     在老喬裡恩看來,兒子是大了。

    “完完全全是大人了,”這是他的評語。

    在兒子的臉上,除掉那種天生的和藹之外,還添上一層近似玩世不恭的表情,好象處在自己的生活環境中需要這種防禦一樣。

    眉眼當然是福爾賽家的,可是比較具有一個學者或者哲學家的沉思神情。

    顯然,在這十五年中,他是逼得要時常反省自己呢! 在小喬裡恩的眼中,他父親初見面時無疑地使他吓了一跳——那樣子非常衰老了。

    可是在馬車裡面,他好象簡直沒有什麼改變,仍舊是自己清楚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