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時代的獻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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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按到在床上,但是她用力推開他,非常用勁,他掉下了床。

     她再也不擡頭看他,樣子非常絕望。

    他看出來,這女子是認真的,是個良心發現的人,他無法再糾纏下去——他能體驗這種利他情操,畢竟他自己就是在以命相搏。

     他看着這局面,不知該說什麼好,同時發現自己下面蔫了,失去了性能力,性欲不能講道理。

    他穿上衣服,準備離開這房間,這個道義二難不是他能解決的,況且,他自己是不是已經帶上病毒,還是個問号。

    他擰開門那一刹那,女子叫住他。

     他回過頭來,女子把一大袋首飾都遞給他。

    他沒有去接,驚異地問:“為什麼?”。

     “有了這些東西,我怕我還會想壞主意,再用這些東西去勾一個男人。

    ” 看着那些閃亮的珠寶,他明白這是一筆相當大數目的錢,但是他還是猶豫,無功受祿,等于搶錢。

     “病一發作,這些錢财完全沒用。

    ”女子傷心地說。

     他需要這筆青天飛來的财富,他已經能想象經費已到,血清已備,工作就能展開,或許,對全世界的拉穆爾病人最重要的事,是他拿着這錢就走。

     他走過去,接住沉甸甸的袋子,靠近她,俯下身,用漢語說:“你叫什麼名字?” “珍妮,”女子幾乎沒有思索地回答。

    “珍妮陳。

    ”這個男人突然改成漢語,沒有使她吓一跳,或許她已經在精神過份激動準備赴死的狀态。

     他撫起女子的臉,她仍痛苦地閉着眼睛。

    他在她那顆痣上吻了一下,輕輕地說:“你這錢會有好用場,你也會得到好報。

    ” 他知道這最後半句是虛僞的,疫苗的培養要三個月,三個月内,他可能來得及救自己,有這個可能,但是這個女人卻隻有這一次機會,為什麼不讓可能與機會連接一下呢?于是,他把這個女人攬入懷裡。

     “這麼說,我們在處理一個道德問題?”羅琳尖刻地說。

     他想說,歐洲人的倫理學太學理化了,中國人的道義隻是講個憐憫,講恻隐之心。

     “道德并不是供思考分析的。

    ”他說。

     “但是你看,”羅琳按了一下按鈕,牆的透明圓形的辦公室幾乎把全島景色全收眼底:“你看我們把這些已經病殘的男女用電網隔開,不然他們會像野獸一樣撕咬扭打。

    男人恨女人,因為女人是明知其事,有意傳染給男人;女人恨男人,因為是男人傳染給每個女人。

    ” “不對,”他說:“有意傳染給男人的女人,已經清除,就不會發病落到此地。

    潛伏期内傳染給女人的男人,不知其事,不知者無罪。

    ” “瞧,”羅琳說,“你自己開始分析善惡責任。

    仇恨是群體的熱狂:這裡的男人,恨所有的女人;這裡的女人,恨所有的男人。

    連我們每天派出的治療隊,都必須男女分開,不然要被撕碎。

    ” “不,我相信隻有同情憐憫,才能拯救這世界,我決心來實踐我的下半句誓言:在陳珍妮這樣的人身上,疫苗應當起作用。

    ” “你想找這個病人?”羅琳迷惑地問。

    “你相信好人不會得病?” “對了。

    這就是我百忙中先打擾你的目的。

    我怕在會議上你們這些專家否定我的疫苗,而在這裡,我們會有一個成功的開始。

    ” 羅琳神情冷淡,但僅僅是一瞬間,她收起諷嘲的微笑,一聲不響地按亮電腦。

    看來她被這個中國男人的決心所感動。

    她打上JennyChen的名字,屏幕上馬上顯出了有十個病人叫這名字。

    她搖搖頭,招手讓他走近,然後一個個打開這些人帶照片的檔案: “不是,”他搖搖頭,“不是,往下。

    ”在第七張上他停住了,頭發挽上,臉上有顆黑痣,“好象是她。

    ”雖然是登記照,也是一個嬌好的面容。

    然後他讀到檔案:新加坡政府遣送,病曆記錄三個半月。

    “是她。

    ” “要看近日檔案嗎?”羅琳猶豫地說,畢竟,她看出來,他對這女子是有感情的。

     “我是醫生。

    ”他說。

     羅琳一按健,屏幕上出現一張長瘡的臉,幾乎遮住眼睛,眼睛眯成一條縫,頭發剩下不多,還被剪得短短的。

    再按一個鍵,是全身赤裸的照片,已長滿瘡,完全不象他曾經見到的美好胴體。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否已經完全無藥可治,或許他培養的疫苗也已經無計可施。

     他千萬裡飛越大洋到這個集中營,是為了什麼呢?來聽那一套枯燥的數字分析? 他說,“請今天的會議主席團同意我和這個病人同時進行治療。

    畢竟,一切從肉體開始。

    ” 他猛地脫掉上衣,撸上袖子,松開一條綁帶。

    上臂赫然露出的,是反複感染的潰瘍,現在綁帶一撕,湧出無法阻止的膿血。

    羅琳一聲不響,她已經料到這個東方男人會有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