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絲和梅花

關燈
室内更是輕香浮溢,叫人俯仰全觸到一種靈性。

     這種說法怕有點會發生誤會,我并不說這片陽光射入室内,需要筆硯花香那些儒雅的托襯才能動人,我的意思倒是:室内頂尋常的一些供設,隻要一片陽光這樣又幽娴又灑脫地落在上面,一切都會帶上另一種動人的氣息。

     這裡要說到我最初認識的一片陽光。

    那年我六歲,記得是剛剛出了水珠以後——水珠即尋常水痘,不過我家鄉的話叫它做水珠。

    當時我很喜歡那美麗的名字,忘卻它是一種病,因而也覺到一種神秘的驕傲。

    隻要人過我窗口問問出“水珠”麼?我就感到一種榮耀。

    那個感覺至今還印在腦子裡。

    也為這個緣故,我還記得病中奢侈的愉悅心境。

    雖然同其他多次的害病一樣,那次我仍然是孤獨的被囚禁在一間房屋裡休養的。

    那是我們老宅子裡最後的一進房子;白粉牆圍着小小院子,北面一排三間,當中夾着一個開敞的廳堂。

    我病在東頭娘的卧室裡。

    西頭是嬸嬸的住房。

    娘同嬸永遠要在祖母的前院裡行使她們女人們的職務的,于是我常是這三間房屋惟一留守的主人。

     在那三間屋子裡病着,那經驗是難堪的。

    時間過得特别慢,尤其是在日中毫無睡意的時候。

    起初,我僅集注我的聽覺在各種似腳步,又不似腳步的上面。

    猜想着,等候着,希望着人來。

    間或聽聽隔牆各種瑣碎的聲音,由牆基底下傳達出來又消斂了去。

    過一會,我就不耐煩了——不記得是怎樣的,我就蹑着鞋,捱着木床走到房門邊。

    房門向着廳堂斜斜地開着一扇,我便扶着門框好奇地向外探望。

     那時大概剛是午後兩點鐘光景,一張剛開過飯的八仙桌,異常寂寞地立在當中。

    桌下一片由廳口處射進來的陽光,洩洩融融地倒在那裡。

    一個絕對悄寂的周圍伴着這一片無聲的金色的晶瑩,不知為什麼,忽使我六歲孩子的心裡起了一次極不平常的振蕩。

     那裡并沒有幾案花香,美術的布置,隻是一張極尋常的八仙桌。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那上面在不多時間以前,是剛陳列過鹹魚、醬菜一類極尋常儉樸的午餐的。

    小孩子的心卻呆了。

    或許兩隻眼睛倒張大一點,四處地望,似乎在尋覓一個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那片陽光美得那樣動人?我記得我爬到房内窗前的桌子上坐着,有意無意地望望窗外,院裡粉牆疏影同室内那片金色和煦絕然不同趣味。

    順便我翻開手邊娘梳妝用的舊式鏡箱,又上下搖動那小排狀抽屜,同那刻成花籃形的小銅墜子,不時聽雀躍過枝清脆的鳥語。

    心裡卻仍為那片陽光隐有一片模糊的疑問。

     時間經過二十多年,直到今天,又是這樣一洩陽光,一片不可捉摸,不可思議流動的而又恬靜的瑰寶,我才明白我那問題是永遠沒有答案的。

    事實上僅是如此:一張孤獨的桌,一角寂寞的廳堂。

    一隻靈巧的鏡箱,或窗外斷續的鳥語,和水珠——那美麗小孩子的病名——便湊巧永遠同初春靜沉的陽光整整複斜斜地成了我回憶中極自然的聯想。

     (原載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我們的首都 中山堂 我們的首都是這樣多方面的偉大和可愛,每次我們都可以從不同的事物來介紹和說明它,來了解和認識它。

    我們的首都是一個最富于文物建築的名城;從文物建築來介紹它,可以更深刻地感到它的偉大與罕貴。

    下面這個鏡頭就是我要在這裡首先介紹的一個對象。

     它是中山公園内的中山堂。

    你可能已在這裡開過會,或因遊覽中山公園而認識了它;你也可能是沒有來過首都而希望來的人,願意對北京有個初步的了解。

    讓我來介紹一下吧,這是一個愉快的任務。

     這個殿堂的确不是一個尋常的建築物;就是在這個滿是文物建築的北京城裡,它也是極其罕貴的一個。

    因為它是這個古老的城中最老的一座木構大殿,它的年齡已有五百三十歲了。

    它是十五世紀二十年代的建築,是明朝永樂由南京重回北京建都時所造的許多建築物之一,也是明初工藝最旺盛的時代裡,我們可尊敬的無名工匠們所創造的、保存到今天的一個實物。

     這個殿堂過去不是帝王的宮殿,也不是佛寺的經堂;它是執行中國最原始宗教中祭祀儀節而設的壇廟中的“享殿”。

    中山公園過去是“社稷壇”,就是祭土地和五谷之神的地方。

     凡是壇廟都用柏樹林圍繞,所以環境優美,成為現代公園的極好基礎。

    社稷壇全部包括中央一廣場,場内一方壇,場四面有短牆和棂星門;短牆之外,三面為神道,北面為享殿和寝殿;它們的外圍又有紅圍牆和美麗的券洞門。

    正南有井亭,外圍古柏參天。

     中山堂的外表是個典型的大殿。

    白石鑲嵌的台基和三道石階,朱漆合抱的并列立柱,精緻的門窗,青綠彩畫的闌額,由于綜錯木材所組成的“鬥拱”和檐椽等所造成的建築裝飾,加上黃琉璃瓦巍然聳起,微曲的坡頂,都可說是典型的、但也正是完整而美好的結構。

    它比例的穩重,尺度的恰當,也恰如它的作用和它的環境所需要的。

    它的内部不用天花頂棚,而将梁架鬥拱結構全部外露,即所謂“露明造”的格式。

    我們仰頭望去,就可以看見每一塊結構的構材處理得有如裝飾畫那樣美麗,同時又組成了巧妙的圖案。

    當然,傳統的青綠彩繪也更使它燦爛而華貴。

    但是明初遺物的特征是木材的優良(每柱必是整料,且以楠木為主),和匠工砍削榫卯的準确,這些都不是在外表上顯著之點,而是屬于它内在的品質的。

     中國勞動人民所創造的這樣一座優美的、雄偉的建築物,過去隻供封建帝王愚民之用,現在回到了人民的手裡,它的效能,充分地被人民使用了。

    一九四九年八月,北京市第一屆人民代表會議,就是在這裡召開的。

    兩年多來,這裡開過各種會議百餘次。

    這大殿是多麼恰當地用作各種工作會議和報告的大禮堂!而更巧的是同社稷壇遙遙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