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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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獻出你積累的馨芳; 交出受過光熱的每一層顔色; 點點瀝盡你最難堪的酸怆。

     這時候, 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喚; 更用不着閉上眼祈禱; (向着将來的将來空等盼); 隻要低低的,在靜裡,低下去 已困倦的頭來承受,——承受 這葉落了的秋天, 聽風扯緊了弦索自歌挽: 這秋,這夜,這慘的變換! 二十二年十一月中旬 (原載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年關 哪裡來,又向哪裡去, 這不斷,不斷的行人, 奔波雜遝的,這車馬? 紅的燈光,綠的紫的, 織成了這可怕,還是 可愛的夜?高的樓影 渺茫天上,都象征些 什麼現象?這噪聒中 為什麼又凝着這沉靜; 這熱鬧裡,會是凄涼? 這是年關,年關,有人 由街頭走着,估計着, 孤零的影子斜映着, 一年,又是一年辛苦, 一盤子算珠的艱和難。

     日中你斂住氣,夜裡, 你喘,一條街,一條街, 跟着太陽燈光往返,—— 人和人,好比水在流, 人是水,兩旁樓是山! 一年,一年, 連年裡,這穿過城市 胸腑的辛苦,成千萬, 成千萬人流的血汗, 才會造成了像今夜 這神奇可怕的燦爛! 看,街心裡橫一道影 燈盞上開着血印的花 夜在涼霧和塵沙中 進展,展進,許多口裡 在喘着年關,年關…… 二十三年廢曆除夕 (原載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一句愛的贊頌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 在春的光豔中交舞着變。

     你是四月早天裡的雲煙, 黃昏吹着風的軟,星子在 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新鮮 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着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 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 是希望,①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原載一九三四年五月《學文》一卷一期) 憶 新年等在窗外,一縷香, 枝上剛放出一半朵紅。

     心在轉,你曾說過的 幾句話,白鴿似的盤旋。

     我不曾忘,也不能忘 那天的天澄清的透藍, 太陽帶點暖,斜照在 每棵樹梢頭,像鳳凰。

     是你在笑,仰臉望, 多少勇敢話那天,你我 全說了,——像張風筝 向藍穹,憑一線力量。

     二十二年年歲終 (原載一九三四年六月《學文》一卷二期) 吊玮德 玮德,是不是那樣, 你覺到乏了,有點兒 不耐煩, 并不為别的緣故 你就走了, 向着哪一條路? 玮德你真是聰明; 早早的讓花開過了 那頂鮮妍的幾朵, 就選個這樣春天的清晨, 揮一揮袖 對着曉天的煙霞 走去,輕輕的,輕輕的 背向着我們。

     春風似的不再停住! 春風似的吹過, 你卻留下 永遠的那麼一顆 少年人的信心; 少年的微笑 和悅的 灑落在别人的新枝上。

     我們驕傲 你這驕傲 但你,玮德,獨不惆怅 我們這一片 懦弱的悲傷? 黯淡是這人間 美麗不常走來 你知道。

     歌聲如果有,也隻在 幾個唇邊旋轉! 一層一層塵埃, 凄怆是各樣的安排, 即使狂飚不起,狂飚不起, 這遠近蒼茫, 霧裡狼煙, 誰還看見花開! 你走了, 你也走了, 盡走了,再帶着去 那些兒馨芳, 那些個嘹亮, 明天再明天,此後 寂寞的平凡中 都讓誰來支持? 一星星理想,難道 從此都空挂到天上? 玮德你真是個詩人 你是這般年輕,好像 天方放曉,鐘剛敲響…… 你卻說倦了,有點兒 不耐煩忍心, 一條虹橋由中間拆斷; 情願聽杜鵑啼唱, 相信有明月長照, 寒光水底能依稀映成 那一半連環 憬憧中 你詩人的希望! 玮德是不是那樣 你覺得乏了,人間的怅惘 你不管; 蓮葉上笑着展開 浮煙似的詩人的腳步。

     你隻相信天外那一條路? (原載一九三五年六月《文藝月刊》七卷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