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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卻找不出一句話說,他盡搖着船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才擡起頭來問他說: “杉叔,美國到底好不好?” “那得看你自己。

    ”他覺得他自己的聲音粗暴,他後悔他這樣尖刻地回答她誠懇的問話。

    他更窘了。

     她并沒有不高興,她說:“我總想出去了再說。

    反正不喜歡我就走。

    ” 這一句話本來很平淡,維杉卻覺得這孩子爽快得可愛,他誇她說: “好孩子,這樣有決斷才好。

    對了,别錯認學位做學問就好了,你預備學什麼呢?” 她臉紅了半天說:“我還沒有決定呢……爹要我先進普通文科再說……我本來是要想學……”她不敢說下去。

     “你要學什麼壞本領,值得這麼膽怯!” 她的臉更紅了,同時也大笑起來,在水面上聽到女孩子的笑聲,真有說不出的滋味,維杉對着她看,心裡又好像高興起來。

     “不能宣布麼?”他又逗着追問。

     “我想,我想學美術——畫……我知道學畫不該到美國去的,并且……你還得有天才,不過……” “你用不着學美術的,更不必學畫。

    ”維杉禁不住這樣說笑。

     “為什麼?”她眼睛睜得很大。

     “因為,”維杉這回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低聲說:“因為你的本身便是美術,你此刻便是一張畫。

    ”他不好意思極了,為什麼人不能夠對着太年輕的女孩子說這種恭維的話?你一說出口,便要感着你自己的蠢,你一定要後悔的。

    她此刻的眼睛看着維杉,叫他又感着窘到極點了。

    她的嘴角微微地斜上去,不是笑,好像是鄙薄他這種的恭維她。

    ——沒法子,話已經說出來了,你還能收回去?!窘,誰叫他自己找事! 兩個孩子已經将船攏來,到他們一處,高興地嚷着要賽船。

    小孫立在船上高高的細長身子穿着白色的衣裳在荷葉叢前邊格外明顯。

    他兩隻手叉在腦後,眼睛看着天,嘴裡吹唱一些調子。

    他又伸隻手到葉叢裡摘下一朵荷花。

     “接,快接!”他輕輕擲到芝的面前,“怎麼了,大清早裡睡着了?” 她隻是看着小孫笑。

     “怎樣,你要在哪一邊,快揀定了,我們便要賽船了。

    ”維杉很老實地問芝,她沒有回答。

    她哥哥替她決定了,說:“别換了,就這樣吧。

    ” 賽船開始了,荷葉太密,有時兩個船幾乎碰上,在這種時候芝便笑得高興極了,維杉搖船是老手,可是北海的水有地方很淺有時不容易發展,可是他不願意再在孩子們面前丢醜,他決定要勝過他們,所以他很加小心和力量。

    芝看到後面船漸漸要趕上時她便催他趕快,他也愈努力了。

     太陽積漸熱起來,維杉們的船已經比沅的遠了很多,他們承認輸了預備回去,芝說杉叔一定乏了,該讓她搖回去,他答應了她。

     他将船闆取開躺在船底,仰着看天。

    芝将她的傘借他遮着太陽。

    自己把荷葉包在頭上搖船。

    維杉躺着看雲,看荷花梗,看水,看岸上的亭子,把一隻手丢在水裡讓柔潤的水浪洗着。

    他讓芝慢慢地搖他回去,有時候他張開眼看她,有時候他簡直閉上眼睛,他不知道他是快活還是苦痛。

     少朗的孩子是老實人,渾厚得很卻不笨,聽說在學校裡功課是極好的。

    走出北海時,他跟維杉一排走路和他說了好些話。

    他說他願意在大學裡畢業了才出去進研究院的。

    他說,可是他爹想後年送妹妹出去進大學;那樣子他要是同走,大學裡還差一年,很可惜,如果不走,妹妹又不肯白白地等他一年。

    當然他說小孫比他先一年完,正好可以和妹妹同走。

    不過他們三個老是在一起慣了,如果他們兩人走了,他一個人留在國内一定要感着悶極了,他說,“炒雞子”這事簡直是“糟糕一麻絲”。

     他又講小孫怎樣的聰明,運動也好,撐杆跳的式樣“簡直是太好”,還有遊水他也好,“不用說,他簡直什麼都幹!”他又說小孫本來在足球隊裡的,可是這次和天津比賽時,他不肯練。

    “你猜為什麼?”他問維杉,“都是因為學校蓋個噴水池,他整天守着石工看他們刻魚!” “他預備也學雕刻麼?他爹我認得,從前也學過雕刻的。

    ”維杉問他。

     “那我不知道,小孫的文學好,他寫了許多很好的詩——爹爹也說很好的,”沅加上這一句證明小孫的詩的好是可靠的。

    “不過,他亂得很,稿子不是撕了便是丢了的。

    ”他又說他怎樣有時替他撿起抄了寄給《校刊》。

    總而言之沅是小孫的“英雄崇拜者”。

     沅說到他的妹妹,他說他妹妹很聰明,她不像尋常的女孩那麼“讨厭”,這裡他臉紅了,他說“别扭得讨厭,杉叔知道吧?”他又說他班上有兩個女學生,對于這個他表示非常的不高興。

     維杉聽到這一大篇談話,知道簡單點講,他維杉自己,和他們中間至少有一道溝——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間隔——隻是一個年齡的深溝,橋是搭得過去的,不過深溝仍然是深溝,你搭多少條橋,溝是仍然不會消滅的。

    他問沅幾歲,沅說:“整整的快十九了,”他妹妹雖然是十七,“其實隻滿十六年。

    ”維杉不知為什麼又感着一陣不舒服,他回頭看小孫和芝并肩走着,高興地說笑。

    “十六,十七。

    ”維杉嘴裡哼哼着。

    究竟說三十四不算什麼老,可是那就已經是十七的一倍了。

    誰又願意比人家歲數大出一倍,老實說! 維杉到家時并不想吃飯,隻是連抽了幾根煙。

     過了一星期,維杉到少朗家裡來。

    門房裡陳升走出來說:“老爺到對過張家借打電話去,過會子才能回來。

    家裡電話壞了兩天,電話局還不派人來修理。

    ”陳升是個打電話專家,有多少曲折的傳話,經過他的嘴,就能一字不漏地溜進電話筒。

    那也是一種藝術。

    他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