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絲和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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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上叩起回響,我常思索這簡單樸實的情感是從哪裡來的。

    信念?像一道泉流透過意識,我開始明了理智同熱血的沖動以外,還有個純真的力量的出處。

    信心産生力量,又可儲蓄力量。

     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你我可曾覺察到?信仰所給予我們的力量不也正是那堅忍韌性的倔強?我們都相信,我們隻要都為它忠貞地活着或死去,我們的大國家自會永遠地向前邁進,由一個時代到又一個時代。

    我們在這生是如此艱難,死是這樣容易的時候,彼此仍會微笑點頭的緣故也就在這裡吧?現在生活既這樣的彼此患難同味,這信心自是,我們此時最主要的聯系,不信你問他為什麼仍這樣硬朗地活着,他的回答自然也是你的回答,如果他也問你。

     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那理智熱情都不能代替的信心! 思索時許多事,在思流的過程中,總是那麼晦澀,明了時自己都好笑所想到的是那麼簡單明顯的事實!此時我拭下額汗,差不多可以意識到自己口邊的紋路,我尊重着那酸甜的笑,因為我明白起來,它是力量。

     話不用再說了,現在一切都是這麼彼此,這麼共同,個别的情緒這麼不相幹。

    當前的艱苦不是個别的,而是普遍的,充滿整一個民族,整一個時代!我們今天所叫做生活的,過後它便是曆史。

    客觀的無疑我們彼此所熟識的艱苦正在展開一個大時代。

    所以别忽略了我們現在彼此地點點頭。

    且最好讓我們共同酸甜的笑紋,有力地,堅韌地,橫過曆史。

     (原載一九三九年二月五日《今日評論》一卷六期) 一片陽光 放了假,春初的日子松弛下來。

    将午未午時候的陽光,澄黃的一片,由窗棂橫浸到室内,晶瑩地四處射。

    我有點發怔,習慣地在沉寂中驚訝我的周圍。

    我望着太陽那湛明的體質,像要辨别它那交織絢爛的色澤,追逐它那不着痕迹的流動。

    看它潔淨地映到書桌上時,我感到桌面上平鋪着一種恬靜,一種精神上的豪興,情趣上的閑逸;即或所謂“窗明幾淨”,那裡默守着神秘的期待,漾開詩的氣氛。

    那種靜,在靜裡似可聽到那一處琤琮的泉流,和着仿佛是斷續的琴聲,低訴着一個幽獨者自娛的音調。

    看到這同一片陽光射到地上時,我感到地面上花影浮動,暗香吹拂左右,人随着晌午的光霭花氣在變幻,那種動,柔諧婉轉有如無聲音樂,令人悠然輕快,不自覺地脫落傷愁。

    至多,在舒揚理智的客觀裡使我偶一回頭,看看過去幼年記憶步履所留的殘迹,有點兒惋惜時間;微微怪時間不能保存情緒,保存那一切情緒所曾流連的境界。

     倚在軟椅上不但奢侈,也許更是一種過失,有閑的過失。

    但東坡的辯護:“懶者常似靜,靜豈懶者徒”,不是沒有道理。

    如果此刻不倚榻上而“靜”,則方才情緒所兜的小小圈子便無條件地失落了去!人家就不可惜它,自己卻實在不能不感到這種親密的損失的可哀。

     就說它是情緒上的小小旅行吧,不走并無不可,不過走走未始不是更好。

    歸根說,我們活在這世上到底最珍惜一些什麼?果真珍惜萬物之靈的人的活動所産生的種種,所謂人類文化?這人類文化到底又靠一些什麼?我們懷疑或許就是人身上那一撮精神同機體的感覺,生理心理所共起的情感,所激發出的一串行為,所聚斂的一點智慧——那麼一點點人之所以為人的表現。

    宇宙萬物客觀的本無所可珍惜,反映在人性上的山川草木禽獸才開始有了秀麗,有了氣質,有了靈犀。

    反映在人性上的人自己更不用說。

    沒有人的感覺,人的情感,即便有自然,也就沒有自然的美,質或神方面更無所謂人的智慧,人的創造,人的一切生活藝術的表現!這樣說來,誰該鄙棄自己感覺上的小小旅行?為壯壯自己膽子,我們更該相信惟其人類有這類情緒的馳騁,實際的世間才赓續着産生我們精神所寄托的文物精粹。

     此刻我竟可以微微一咳嗽,乃至于用播音的圓潤口調說:我們既然無疑的珍惜文化,即尊重盤古到今種種的藝術——無論是抽象的思想的藝術,或是具體的駕馭天然材料另創的非天然形象——則對于藝術所由來的淵源,那點點人的感覺,人的情感智慧(通稱人的情緒),又當如何地珍惜才算合理? 但是情緒的馳騁,顯然不是詩或畫或任何其他藝術建造的完成。

    這馳騁此刻雖占了自己生活的若幹時間,卻并不在空間裡占任何一個小小位置!這個情形自己需完全明了。

    此刻它僅是一種無蹤迹的流動,并無栖身的形體。

    它或含有各種或可捉摸的質素,但是好奇地探讨這個質素而具體要表現它的差事,無論其有無意義,除卻本人外,别人是無能為力的。

    我此刻為着一片清婉可喜的陽光,分明自己在對内心交流變化的各種聯想發生一種興趣的注意,換句話說,這好奇與興趣的注意已是我此刻生活的活動。

    一種力量又迫着我來把握住這個活動,而設法表現它,這不易抑制的沖動,或即所謂藝術沖動也未可知!隻記得冷靜的杜工部散散步,看看花,也不免會有“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隻颠狂”的情緒上一片紊亂!玲珑煦暖的陽光照人面前,那美的感人力量就不減于花,不容我生硬地自己把情緒分劃為有閑與實際的兩種,而權其輕重,然後再決定取舍的。

    我也隻有情緒上的一片紊亂。

     情緒的旅行本偶然的事,今天一開頭并為着這片春初晌午的陽光,現在也還是為着它。

    房間内有兩種豪侈的光常叫我的心緒緊張如同花開,趁着感覺的微風,深淺零亂于冷智的枝葉中間。

    一種是燭光,高高的台座,長垂的燭淚,熊熊紅焰當簾幕四下時各處光影掩映。

    那種閃爍明豔,雅有古意,明明是畫中景象,卻含有更多詩的成分。

    另一種便是這初春晌午的陽光,到時候有意無意的大片子灑落滿室,那些窗棂欄闆幾案筆硯浴在光霭中,一時全成了靜物圖案;再有紅蕊細枝點綴幾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