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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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大娘大嫂大爺們讓鬼子給圈了回來。

    剛才又投彈又射擊就瞧他勇的指導員和二班副現在都混在老百姓人堆兒中,槍也沒了倆扣眼帽子也摘了穿着身要飯的衣服。

    鏡頭給到一個總擋着他們哥倆兒的白胡子老頭臉上,方槍槍歎了口氣,完了,這老頭一會兒準讓鬼子燒死。

     反着看電影,銀幕上的人一律用左手讓方槍槍心裡别扭,又覺得好玩,自己左手也癢癢,揀起一粒石子歪歪斜斜扔出去。

     銀幕瀉下的光照亮大班孩子一張張仰着的真誠的臉。

     他們也在為鄉親們着急,從小就知道好人子彈少,大部隊總是在打完仗才趕到。

    老頭被綁到樹上,一點不害怕。

    孩子們也不是太心疼他,既然好人這邊一定要死人,他們也同意鬼子挑一個老的,隻要部隊不受損失将來算戰果咱們總是赢家。

     老頭被燒得耷拉下頭,這種有音樂伴奏,人群圍觀,從頭到尾不痛苦隻是咽下一口氣的死法陳南燕覺得很好看。

    如果要陳南燕挑一個詩意的時刻,陳南燕會首選去死。

     大部隊該來了吧?她伸了個懶腰問方超。

     這時她看見銀幕另一面暴露在光線下的方槍槍。

     方槍槍靠在身旁席地面坐律津有味看着電影咧嘴笑的戰士肩膀睡着了。

    大部隊沖過來的呐喊聲也沒能喚醒他。

     銀幕上紛亂的人影、馬匹、刀槍投射在他臉上斑馬一樣黑一道白一道像正在演奏的手風琴忽寬忽窄,這張小臉變幻不定隻有一雙眼睛始終緊緊閉着。

    他睡得很香,那戰士一挪肩膀他就向後倒去。

    平躺在地上睡。

     你弟。

    她指給方超看。

     方超看不清那個躺着的孩子,還要忙着看電影。

     陳南燕扭頭找阿姨,阿姨不在。

    她拉着方超低頭從銀幕下飛跑着鑽過去。

    日本軍官被逼入絕境,四周都是指着他的槍口。

    方超站住看。

    陳南燕自己跑到地上的孩子身邊,跪下搖晃他醒。

    孩子睡得很死,怎麼晃也不睜眼。

    周圍坐着的大人都眼盯着銀幕滿意地期待着。

    有一刹那,陳南燕以為方槍槍死了,俯下身體貼近方槍槍臉馬上聞到他呼出的氣息和奶味這才笑了。

    她把胳膊塞進方槍槍頸下,手托着他的臉蛋像媽媽抱她妹妹那樣把方槍槍上身擡起;她的另一隻手伸進男孩子兩腿膝下,跪着一用勁。

    挺沉一個男孩離了地。

    這時旁邊戰士忽然扭臉說:你應該叫你們家大人來。

     日本軍官死得很慘,很醜惡。

    兩邊一千多觀衆同時鼓起掌,個個笑容滿面。

     小孩一起沖銀幕上那個死人喊:該! 方槍槍醒了一下,茫然看了眼歡呼的人群,頭往陳南燕懷裡靠了靠,一手勾住她脖子,爪子冰人。

    陳南燕抱着沉睡的方槍槍迎着四散的人流走了幾步,覺得自己很偉大。

     方槍槍的夢裡還在跟着部隊渡河。

    他趴在馬背上一走一晃悠。

    天很黑,隊伍裡有哥哥、陳南燕和很多大班的孩子。

    人們低頭慢慢地走着,軍長師長都和自己的部隊失散了,戰士們手裡也光拿着小馬紮。

    剛才的戰鬥沒打好,方槍槍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敵人沖上來的時候,他失去了知覺,一定是受了傷,可渾身上下找不到傷口,看來子彈是穿過去了。

    他想從馬上下來,要回自己的槍,對大家喊:同志們,不能再這樣撤了!馬把他往上一推,更緊地夾住他。

    馬穿着保育院阿姨的藍點大白褂。

    必須槍斃幾個。

    方槍槍昏昏沉沉地想。

     人群走散了,隻剩下保育院的隊伍還保持着隊形。

    進村了,方槍槍被攙進堡壘戶明亮的房間,鄉親們關心地圍上來,端來熱騰騰的雞蛋西紅柿面條。

    李大嫂人真好。

    方槍槍疲倦地微笑着,想對她說我沒事傷不重就是困了。

    他吃了幾口,猛地提醒自己傷員不能吃太多,回頭叫人看出來,睡不成覺就得送回前線。

    先睡覺先睡覺,飯有的吃這一傷怎麼也得養半拉月多享幾天福。

    方槍槍打着小算盤上了自己床,脫衣跟時還記着:臨睡前問問李大嫂那個姓唐的女特務抓起來沒有,出發前跟民兵講過幾次了。

    部隊沒把敵人打退,村裡的特務又要活躍了。

    他希望不要天沒亮就被敵人包圍,還得鑽地道。

     明天跟海軍借兵反攻一下。

    西邊還有很多部隊沒有用上。

    我就不信小小幾個日本兵打不過他們。

    三八大蓋過時了。

    我們有炮——他媽的,空軍的飛機為什麼沒起飛?見死不救,有意保存實力。

    月本人都打到我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