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比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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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的實在強!看你一眼就愛上,三生也難忘。

    饞得心癢癢。

    好果子偏偏長在高枝上,還在那葉裡藏。

    小奴家幹瞪着眼兒往上望,日夜把你想。

    單相思撈不着把味嘗,口水三尺長。

    啥時節摟着樹幹死勁兒晃,搖不下桃來俺就把樹上……" 滾燙的情話在她的心中變成了貓腔的癡情調兒被反複地吟唱,她臉上神采飛揚,目光流盼,宛若飛蛾在明亮的火焰上做着激情之舞。

    兵丁和衙役們被她這副模樣吓得夠戗,既想趁機占她點便宜,又怕惹出事兒抖擻不掉。

    她在欲火中煎熬着,她在情海裡掙紮着。

    終于,她發現自己吐血了。

     吐血使她發昏的頭腦開了一條縫隙。

    人家是堂堂的知縣,是朝廷的命官,你是什麼?一個戲子的女兒,一個屠戶的老婆,一個大腳的女人。

    人家是高天,你是卑土;人家是麒麟,你是野狗。

    這場烈火一樣的單相思,注定了不會有結果。

    你為人家把心血熬幹,人家還是渾然不覺。

    即便覺了,還不是輕蔑地一笑,不會承你絲毫的情。

    你自己熬死自己,是你活該倒黴,沒有人會同情你,更不會有人理解你,但所有的人都會嘲笑你,辱罵你。

    人們笑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笑你不知道二三得六。

    人們會罵你癡心妄想,猴子撈月,竹籃打水,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孫眉娘,清醒一下你的頭腦吧,你安分守己吧!你把錢大老爺忘了吧。

    明月雖好,不能拖進被窩;老爺雖妙,卻是天上的人。

    她發了狠要忘掉把自己折磨得吐血的錢大老爺。

    她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用針紮自己的指尖,用拳頭擂自己的腦袋,但錢大老爺是鬼魂,難以擺脫。

    他如影随形,風吹不散,雨洗不去,刀砍不斷,火燒不化。

    她抱着頭,絕望地哭了。

    她低聲罵着: "冤家,冤家,你把我放了吧……你饒了我吧,我改過了,我再也不敢了,難道你非要我死了才肯罷休?" 為了忘掉錢丁,她引導着不解人事的小甲與自己交歡。

    但小甲不是錢丁,人參不是大黃。

    小甲不是治她的藥。

    與小甲鬧完後,她感到思念錢丁的心情更加迫切,如同烈焰上又潑了一桶油。

    她到井邊打水時,從井水中看到了自己枯槁的面容。

    她感到頭暈眼花,嗓子裡又腥又甜。

    天,難道就這樣子完了嗎?難道就這樣子不明不白地死去?不,我舍不得死,我要活下去。

     她強打起精神,提着一條狗腿,兩吊銅錢,曲裡拐彎地穿越了一些小街窄巷,來到了南關神仙胡同,敲開了神婆呂大娘家的門。

    她把噴香的狗腿和油膩的銅錢拿出來,放在呂大娘家供奉着狐仙牌位的神案上。

    看到狗腿,呂大娘緊着抽鼻子。

    看到銅錢,呂大娘黯淡眼睛裡放出了光彩。

    呂大娘哮喘不止。

    為了壓制哮喘,她點燃了一枝洋金花,貪婪地吸了幾口。

    然後,她說: "大嫂,你病得不輕啊!" 孫眉娘跪在地上,哽咽着說: "大娘,大娘,救救我吧……" "說吧,孩子,"呂大娘吸着洋金花,瞟了一眼孫眉娘,意味深長地說,"瞞得了爹娘,瞞不了大夫,說吧……" "大娘,俺實在是說不出口……" "瞞得了大夫,瞞不了神仙……" "大娘啊,俺愛上了一個人……我被他給毀了……" 呂大娘狡猾地笑着問: "大嫂這樣的容貌,難道還不能如願?" "大娘,您不知道他是誰……" "他能是誰?"呂大娘道,"難道他是九洞神仙?難道他是西天羅漢?" "大娘,他不是九洞神仙,也不是西天羅漢,他是縣裡的錢大老爺……" 呂大娘眼睛裡又放出了光彩,她克制着既好奇又興奮的心情,問道: "大嫂,你想怎麼着?想讓老身施個法兒成全你嗎?" "不,不……"她的眼睛裡淚水盈盈,艱難地說,"天地懸殊,這是不可能的……" "大嫂,這男女的事兒,你不懂,隻要你舍得孝敬狐仙,任他是鐵石的心腸,也有辦法讓他上鈎!" "大娘……",她捂住臉,讓淚水從指縫裡汩汩地流出來。

    她哭着說,"您施個法兒,讓俺忘掉他吧……" "大嫂,何苦來着?"呂大娘道,"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圓滿了好事?這世上的事兒,難道還有比男歡女愛更舒坦的嗎?大嫂,您千萬别糊塗!" "真能……圓滿了好事?" "心誠則靈。

    " "俺心誠!" "你跪下吧。

    " 四 按照呂大娘的吩咐,孫眉娘懷揣着一條潔白的綢巾,跑到田野裡。

    她原本是一個極其怕蛇的人,但現在,她卻盼望着遇到蛇。

    那天呂大娘讓她跪在狐仙的靈位前,閉着眼睛祝禱。

    呂大娘口中念念有詞,很快就讓狐仙附了體。

    狐仙附體後的呂大娘嗓音尖尖,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的聲口。

    狐仙指使她到田野裡去找兩條交配在一起的蛇,用綢巾把它們包起來,等它們交配完畢分開時,就會有一滴血留在綢巾上。

    狐仙說:你拿着這綢巾,找到你的心上人,對着他搖搖綢巾,他就會跟你走。

    從此他的靈魂就寄在你的身上了。

    要想讓他不想你,除非拿刀把他殺死。

     她拿着一根竹竿,跑到遠離縣城的荒草地裡,專揀那些潮濕低窪、水草繁茂的地方撥弄。

    好奇的鳥兒在她的頭上盤旋着,鳴叫着。

    蝴蝶在她的面前若即若離地飛舞。

    她的心如蝴蝶,飄飄忽忽。

    她的腳如同踩着棉花,身子軟弱,有些撐不住。

    她抽打着野草,驚起了螞蚌、蝈蝈、刺猖、野兔……惟獨沒有蛇。

    她既想碰到蛇,又怕碰到蛇。

    她的心裡矛來盾去,碰撞得噼噼啪啪響。

    突然,嗤啦一聲,一條黃褐色的大蛇從草裡鑽出來,對着她扮了一個猙獰的鬼臉。

    它伸縮着黑色的信子,目光陰郁,三角形的臉上是冷冷地嘲笑。

    她的頭嗡地一聲響,眼前一陣發黑,一時間啥都看不見了。

    她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自己嘴裡發出一聲彎彎曲曲的怪叫,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等她清醒過來時,那條大蛇已經沒有了蹤影。

    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

    心兒嘭嘭亂跳,宛如堅硬的卵石碰撞着胸腔,她一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我真傻,她想,我為什麼要相信那神婆子的鬼話?我為什麼要想那錢丁?他再好不也是個人嗎?他不是也要吃喝拉尿嗎?即便他真的趴在了我的身上,弄來弄去不也是那麼一回事嗎?他與小甲又有什麼區别呢?眉娘,不要犯糊塗了!她仿佛聽到一個嚴肅的聲音在高高的天上訓斥着自己。

    她仰臉看天,藍天無比地澄澈,連一絲絲白雲也沒有。

    一群群鳥兒在飛翔中愉快地鳴叫着。

    她的心情,像藍天一樣開朗澄澈了。

    她如夢初醒地長歎一聲,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整整淩亂的頭發,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路過那片積水的窪地時,她開朗的心情又發生了變化:她看到,在明亮如鏡的泊子裡,站着一對羽毛潔白的白鹭。

    它們一動不動,或許在這裡已經站立了一千年。

    雌鳥把頭搭在雄鳥的背上,雄鳥彎回頭,注視着雌鳥的眼睛。

    它們是一對相對無言、靜靜地安享着柔情蜜意的戀人。

    忽然間,可能是她的到來驚動了它們似的,可能是它們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到來然後就為她進行特别的表演似的:兩隻大鳥伸直脖頸,展開夾雜着黑羽的白翅,大聲地、嘔心瀝血般地嗚叫起來。

    它們用熱烈的鳴叫歡迎着她的到來。

    随着狂熱的叫喚,它們把兩條柔軟如蛇的長頸糾纏在一起。

    想不到它們的脖頸會這般地柔軟,你繞着我,我纏着你,你與我纏繞在一起,紐結成感情的繩索。

    繞啊繞,纏啊纏……似乎永遠纏不夠,似乎永遠不停止。

    終于分開了。

    然後,兩個鳥兒伸出嘴巴,快速而又溫柔地梳理着彼此的羽毛。

    它們脈脈含情,它們摩摩蹭蹭,從頭至尾,連每一根羽毛也不放過……這兩隻鳥兒的愛情表演,把孫眉娘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撲倒在潮濕的草地上,讓淚水浸濕了野草,讓心髒頂着泥土跳動。

    她的感情激蕩,嘴裡喃喃着念叨: "天啊,天老爺,您把俺變成一隻白鹭吧,您把俺的錢大老爺也變成一隻白鹭吧……人分高低貴賤。

    鳥兒一律平等。

    天老爺,求求您啦,讓俺的脖子和他的脖子糾纏在一起,糾纏在一起擰成一股紅繩。

    讓俺的嘴巴親遍他的全身,連-根汗毛也不放過,俺更盼望着他的嘴巴能吻遍俺的全身。

    俺多麼想将他整個地吞了,俺也希望他能把俺吃了。

    天老爺,讓俺的脖子和他的脖子糾纏在一起永遠地解不開,讓俺全身的羽毛都奓煞開,如孔雀開屏……那該是多大的幸福啊,那該是刻骨的恩情……" 她的滾燙的臉把地上的野草都揉爛了,她的雙手深深地插在泥土裡,把野草的根都摳了出來。

     她爬起來,如醉如癡地向着那兩隻鳥兒走去。

    她的土黃草綠的臉上,綻開了輝煌的微笑。

    她伸出手,手中的白綢巾在微風中招展着。

    她可真正是心馳神往了啊。

    她口中喃喃着: "鳥兒,鳥兒啊,把你們的血給我一滴吧,多了不要,隻要一滴,讓我去實現我的夢想。

    鳥兒啊,我就是你啊,你就是他,讓他知道我的心,也就是知道了你的心,讓我們心心相印吧!鳥兒,把你們的幸福分一點給我吧,就一點點,我不敢貪心,就一點點,一丁點點啊,鳥兒,可憐可憐我這個被愛燒焦了心的女人吧……" 兩隻白鹭忽閃着翅膀奔跑着,四條古怪的長腿說不清是笨拙呢還是靈巧呢?!它們踏破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