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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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她在一所結核病療養院裡。

    可以這麼說,她已經沒有肺了。

    我有兩個兄弟也有結核病。

    有一個在我還沒有離開德國時就已經死了。

    &rdquo &ldquo是埃瑪把你們帶大的?&rdquo 母親看着他,目光爍爍,好像他是天底下最純潔的人。

     &ldquo看看你,完全就是個美國人!&rdquo &ldquo她沒有照顧你們嗎?&rdquo &ldquo她能把自己喂飽就不錯了。

    &rdquo &ldquo她怎麼把自己喂飽呢?&rdquo &ldquo跟所有在阿勒托納基地一帶糊口的女孩子一樣呀。

    &rdquo 他沒敢問她: &ldquo那你呢?&rdquo 他害怕知道答案。

    母親繼續說道: &ldquo我十五歲那年進了碼頭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當服務員。

    我當時有一個朋友,一個胖女孩,能不停地喝啤酒還不用付錢,叫格特魯德。

    我十八歲時和她一起上了船。

    我們兩個就這麼到了紐約。

    對于兩個一個英文大字都不識的女孩而言,那個時候的生活可不像現在這樣容易。

    整整一年的時間裡,我們沒有出過載我們來的船停靠的碼頭。

    兩個人就在同一家旅館先幹起來。

    &rdquo 他知道母親後來到處遊走,因為她跟他說起過芝加哥、聖路易斯和新奧爾良。

    她僅有一小張那個時期照的照片。

    從照片看,她那時幾乎和現在一樣矮胖矮胖,雙眼和現在一樣狡黠,微微卷曲的頭發圍攏在臉龐四周。

     她那時已經有了把不屬于自己但唾手可得的東西偷偷拿走的癖好?正因為此,她才這樣四處流離?她跟着朋友格特魯德學會了喝酒? 他很想了解這一切,但又害怕知道。

    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在舊橋落腳,舊橋幾乎就是新澤西的一處小村莊,距離紐約四十五公裡。

    那裡有個小旅館,叫德文舍爾旅舍。

    她在那裡做服務員的時候,老希金斯和她相遇了。

     他對父親的了解就更少了,可以說從來都沒見過。

    父親帶着姐姐離開的時候,他隻是個嬰兒。

    但可以确定,他娶了路易莎,因為後者一直珍藏着相關文書,她就像珍惜眼珠一樣珍惜結婚證書。

     &ldquo他是做什麼的,媽媽?&rdquo &ldquo他是四處遊走的商販。

    &rdquo &ldquo他都賣什麼?&rdquo 她仍然目光灼灼,目光裡帶着嘲諷、狡猾和冷酷,但沒有苦澀。

     &ldquo看情況。

    &rdquo 她特意補充道: &ldquo他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rdquo &ldquo他坐過牢嗎?&rdquo &ldquo是在認識我之前還是之後?他和我在一起時沒坐牢。

    不過他和我在一起沒有多久。

    &rdquo 他隻知道父親在一次例行的巡回兜售中踏進德文舍爾旅舍。

    他又為什麼會在舊橋這種濟濟無名、對于遊走商販沒有什麼生意可做的小地方逗留?這一直是個謎。

    他娶了路易莎·富赫斯,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在鎮上找了個住處。

    母親給他指過那個地方,就在一棟磚石結構大房子中。

    從外面看,那個房子好像被隔成了好多間,住着三十多戶人家。

     &ldquo他一走就是兩三個月,有時給我寄來一張彙票或是明信片。

    你姐姐後來出生了,他六個星期以後從加利福尼亞回來才見到她。

    他一見到你姐姐就很喜歡。

    他要我帶着你姐姐跟他一起走,我沒答應,就這樣自己待着,一年都沒有他的消息。

    他回來的時候,我在監獄裡頭,是他把我弄出來的。

    大家總是找我麻煩,到現在也是。

    九個月後,你出生了,你的頭太大,我差點死掉。

    我的身體就是從那會兒開始不行的,人全廢了。

    &rdquo 她向他坦承了這麼多細節,包括他出生時候的事情,讓他吃驚,他清楚母親這樣做是想看他難堪。

     他咨詢的最後一個精神科大夫是這麼說的: &ldquo要不是我們這裡已經忙得連軸轉了,我就安排您母親到我這裡。

    我要徹底研究她這個病例,您的母親是我見過的最奇妙的病例之一。

    &rdquo 不能說她不幸,她沉醉于自己那些令人咋舌的行徑中,在責難兒子時也表現出了複仇的快感。

     &ldquo你像他,&rdquo有一次,她在說到老希金斯時冷不丁地對他說,&ldquo他也有個大腦袋,但他身材比你好,也比你更強壯。

    &rdquo 一天天氣晴好,老希金斯又回到舊橋,同時宣布: &ldquo我要離開了。

    我帶走帕特裡夏,男孩就留給你了。

    &rdquo 據他猜測,母親執意留下女兒,但老希金斯沒有松口。

     &ldquo再說了,&rdquo他說,&ldquo男孩還太小。

    &rdquo 鄰居們聽見他們吵了一整夜,兩邊的租戶敲打牆面,叫他們安靜些。

    第二天早上六點整,老希金斯帶上小女孩,坐第一班火車走了。

     諾拉知道這些事。

    她是舊橋人,認識路易莎。

    有些事,比如他母親在漢堡的事,他從來沒跟諾拉提過。

     他小時候,母親在這兒那兒給人做做家務。

    她有時去酒吧或是旅館裡打工,會把他托付給女鄰居,跟他父親一樣,一走就是兩三個月,徹底消失。

     他第一次獨自去警局領媽媽出來是八歲。

    他漸漸習慣了,警察局的職員都待他很客氣,所有人都憐惜他,對他贊賞有加。

     他十六歲時早已适應幾乎從出生伊始的獨居生活。

    在他們租來的一室戶中,他收拾家務,自己準備一日三餐。

     &ldquo你也下決心要成為個紳士啊!&rdquo一天她毫無預兆地回家來,看見他正埋頭于書本,就這麼跟他說。

     她無聲無息地笑,笑容有點恐怖。

     &ldquo你真的相信紳士們會接受路易莎和流氓希金斯的兒子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嗎!&rdquo 她越喝越多,兒子常常是在人行道上把她拉扯起來,然後送她去醫院。

    接着,她會以讓人瞠目結舌的機敏勁兒逃離醫院,那麼狡猾,那麼果敢。

    後來,她不再滿足于在商店裡小偷小摸些小玩意兒,而是選擇體積最大、最不容易掩藏的東西,雖然那些東西于她毫無用處。

    她在門口被攔下,但毫無懼色。

     &ldquo誰說我不要付錢了。

    &rdquo 她第一次見到諾拉就對她百般刁難。

    希金斯一開始認為她是要對諾拉樹立權威。

    他們結婚幾個月後,她表明要過來和他們一塊生活。

    她沒有提前通知一聲,就在某個清早,帶着破衣服,和繩子捆好的天知道裝着什麼的紙箱子,走進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