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194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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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不是上帝。

    道是由格物一直到治國平天下,不光是做人的道德。

    我們把這“天”與“道”分析清楚了,就以常識來判斷,也覺這話不通,更無須根據科學來辯駁了。

     誰也知道宇宙是晝夜不停地在變。

    人的信仰,又有什麼定呢?完全以環境為轉移。

    于是我們再談到道,當今世界紛擾,小國是朝秦暮楚,大國是朝三暮四。

    人民在這些國度裡,跟着一批領導人物亂撞,若不講些适應環境的手腕,就無法生存。

    其實就講到會适應環境,如挪、丹、比、荷這些人民,半年來也苦心焦慮之至,還是不免遭飛機大炮的蹂躏,這也可見講為人之道,于今是大大不易了。

    好在孟子一句活動話,把儒家老祖的地位安定了:“孔子聖之時者也。

    ”那麼,我們還是機動地學孔子吧。

     1940年5月26日 一部分人的看法 水 世界正在演變,誰也不能看準,但以下所說,卻是筆者所接觸的一部分人看法:(一)到現在為止,蘇聯還是對德表示好感的。

    但誰也不相信斯大林願意希特勒在歐洲做霸主。

    (二)最能撿便宜的是意大利,最苦悶的是日本。

    一個喊要參戰,一個不介入,其實都是在讨價,所以結果也許适得其反。

    (三)美國的态度很明白,不願英、法塌台,孤立派已失人民擁護。

    (四)遠東如有問題,不光是荷、印。

    印度地大民衆,是可注意的一塊土。

    (五)歐戰也許有些地方與中國不利。

    但遠東有事,中國依然是一個要角,且看我們怎樣應付。

    (六)最近德國對中國的态度,似乎好一點兒。

    但我們未忘“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格言。

     看法不一定就變成事實。

    而中國除了日本以外,對任何國家都願做朋友,這一點是不變的。

     1940年5月27日 有感于新武器 水 這次歐戰,又發明了許多殺人武器,在報上看到的,有磁性炮彈、内熱炮彈、噴火坦克、磁性水雷等等。

    歐洲人對于物質文明這一點上,享受是享受夠了,而相反的,所受到摧殘,也特别殘酷。

     回頭看看中國人,倒真不愧仁義之邦,人家的那分享受卻極力地模仿,絕不退讓。

    試看,重慶市上,多少咖啡廳?五十元一客的西餐,乳油都是由香港飛來,有什麼趕不上人?至于摧殘性這玩意兒,就很少有人在腦子裡轉一下念頭。

     雖然,就人生好逸惡勞說,這是對的。

    可是我們也别忘了,螺蛳全身無骨,外面還包有一層殼。

    我們盡管不想摧殘别人,可别做了軟體動物,一層衛甲都不要,卻讓小如螞蟻的東西,都來摧殘我們。

    模仿歐洲生活的先生們,以為如何? 1940年6月3日 完成一個口号 水 歐戰變化到了現在,給予我們的教訓是很大的。

    美國站在新大陸上,隔了海洋,本來還沒受到嚴重的威脅,可是德軍一侵犯荷、比,羅斯福立刻呼籲增加國防費,根據打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本是個必然的趨勢。

     拿我們中國和美國比一比,必須更充實武備,以防萬一,還用說嗎?這筆國防費,除了政府當然有所計劃外,我們還得把“有錢出錢”的舊口号,重新喊了出來。

    打了三年的仗,憑着什麼,就憑着有力的出了力。

    對于有錢的,雖然也有一部人分出了錢,可是沒出錢的很多。

    至少還有人出了極少的錢,卻發了很多的國難财。

    在一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口号下,顯然是隻做了一半。

    我們要努力完成這一個口号。

    不然,我們無以對那在前後向出力的幾千幾萬。

     1940年6月4日 中年人的思想 水 談到思想問題,無疑的大家就注意到青年身上去了。

    其實中年人的思想問題,倒是問題的關鍵。

    其一,青年人是受着中年人以上者的領導的。

    青年之要向哪裡走,絕不是天上落下餡兒餅的事,當然是先有人指示他們如何走。

    這個,自然是先有這路途于胸的中年人。

    其二,中年人經驗豐富,理解力深,他看定了哪條路可走,那絕不是偶然的。

    其三,社會依然是中年人的社會,你看哪一界事業成功的人,不是中年以上的分子?中年人實在可以左右社會。

    根據這個看法,中年人的思想,也就是一般的民意。

     雖然,有一個例外,那圖謀升官發财的中年人,是不足代表一般中年人的。

    他們自己根本沒有腦子,隻在臉上塗了一層恭維長官的顔料。

    拿這班人的言論來做思想測驗,有測驗權威的人可以測驗自己。

    因為他的思想,就是你的思想。

     1940年6月7日 王猛與管仲 ——尚論古人之二十五 水 兒時作《管仲論》,竊有所發揮。

    曾雲:“若欲圖王,則有周在,若欲圖伯,則列國尤多。

    何必低首下心,降于其仇之庭乎?”塾師見之,密為圈點。

    童子何知,自鳴得意,常以語人。

    其後入學校,遇一黃姓師評之曰:“爾語不無見地。

    然而所指周與列國,均能引用管仲乎?昔王猛見桓溫,本有複興晉室之意,桓不能用,乃投苻堅。

    其意正同此,亂世豪傑,孰能人人效諸葛之高卧隆中,以待玄德之三顧?管因有足貶,其功過亦足相抵。

    世無良木,令良禽非老死即投荊棘,亦可哀耳。

    ” 于黃師言,予未能折服。

    後讀趙孟詩:“中原豪傑思王猛,江左功名愧謝安。

    ”則其譽過于吾師,遂有所悟。

    如南渡良将有如韓嶽,則亦豈下于王猛?顧無補于天下事,則吾師之有見矣。

    雖然,大丈夫表白甯可學韓世忠騎驢湖上耳。

    縱成功如王猛,為異族張目亦無取也。

     1940年6月8日 編稿一感 水 由前方帶來一卷稿子,不用說,是武裝同志的手筆。

    我很高興,可以得到些有實在題材的作品。

    雖然字寫得頗壞,題目很好,如犒軍的一雙鞋,夜月前哨,跌坐而食,都暗示着一種戰壕生活的反映。

    初一看,内容頗可;再一看,須大改;三一看,簡直要不得。

    原因是空泛的描寫,又堆砌着無數的形容字句與形容詞,除了人雲亦雲的議論,最多有兩三行動作,找不出故事,也找不出景物。

    一言以蔽之,“空虛”!這樣的稿子,後方人幻想的寫出還會好些,怎能用呢? 然而,那武裝同志在炮火下能悠閑地寫下一卷類似小說的稿子,終于是可敬佩的。

    這樣寫三千字不見驢子的賣驢契約,不能怪文學欠修養的武裝同志。

    這是他讀多了這一類時髦文字,傳染了這個毛病。

    以緻畫虎不成,把眼前極好的事物,都讓空疏的形容法給形容掉了。

    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1940年6月16日 美總統選才異黨 水 美國史汀生入閣,這很給予中國人一種興奮。

    最同情中國,最不滿意日本侵略政策的人,做了美國陸軍部長,這可以看出美國人對西太平洋的态度如何。

    而羅斯福總統,大開大合的手腕,尤令人感到具有第一流政治家的風度。

    隻要與國有利,不惜把國防要政,提拔異黨來擔任。

    無論他此舉的作用如何,可以看到他胸襟寬大。

     “内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這是中國人最标準的薦賢說。

    但聰明人往往隻做到上半句為止,所以民間又另有一種處世方針:“肥水不落外人田。

    ”其實這話中國人自己也戳破過的,那就是“一家飽暖千家怨”了。

     1940年6月27日 想念包文正 水 民間傳說中的包文正,那真是不知字典中有“私”字的鐵漢,雖然這裡面很多不經之談,而人民之所以渲染得包老爺日斷陽來夜斷陰,多少有些來由。

    翻開宋史,包拯一笑,人比黃河清。

    那絕不是跟着老百姓瞎起哄的。

     河南人,尤其是開封人,對于包老爺之為人,是個個五體投地的,而包老爺所備的龍虎狗三把鍘刀,也被他們說得驚天地而泣鬼神。

    我認為這固然是故事的構造,在以神奇動人,而一方面也是老百姓盼望清官的一種心理反映。

    這宇宙裡哪會真有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包拯?假使真有這種人,那龍虎狗三把鍘刀,都會鍘缺了口子。

    而龍頭鍘的口子還會缺得更深吧?不過,宋朝到底有這麼一位姓包的,讓人去渲染傳說,究竟不錯。

     1940年7月6日 蘇武回來 ——尚論古人之二十七 水 河梁唱别之詩,後人以為是好事者僞托,非蘇武、李陵真有是作。

    然即以僞托論,亦複傳神阿堵。

    蘇詩雲:“昔者長相近,邈若胡與秦,唯念當離别,恩情日以新。

    ”李詩雲:“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長當從此别,且複立斯須。

    ”是皆能道出異域去留,忠貳各别之情緒,李陵難堪,蘇武亦未嘗不難堪也。

     “去時冠劍是丁年”。

    唐人卻進一層,想到蘇武歸來之不堪。

    此固然矣。

    愚以為蘇武之不堪,當不至此。

    樓閣連雲,王侯之甲第也,鐘鳴鼎食,公卿之燕處也;車水馬龍,權貴之遊宴也。

    彼一回思瀚海牧羊十九年,齧氈飲雪,為着誰來?當時能知此者,恐隻司馬遷矣。

    然遷亦不免有所不平而得罪,蘇武持節回來,唯青燈明鏡之下,白雪盈頭,對節而歎耳。

    将若曰:吾何憾,行其心之所安而已。

    嗚呼!長安衮衮諸公,不足與語也。

    以贈前方來談友人。

     1940年7月8日 路 水 中國人對于走路這一事,并不認為困難。

    他們說:“條條大路通北京。

    ”又說:“鼻子底下就是路。

    ”他們以為認準了方向,再肯問人,沒有走不到的目的地。

    戲詞裡不常有嗎?“陽關大道,哪有迷失路途的道理?” 同時,中國民間另有個走路哲學,便是“歧路亡羊”。

    最忌諱的是到了路在當前,而不知道走哪條路好,老是在兩條路上進進出出,結果是自己搗蛋,困死在路上。

    所以,“舍正路而不由”,雖“青雲有路”,也成了小唱本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了。

     路字從“足”從“各”,若不是諧音的話,那是說各有各的腳可走了。

    古人告訴我們,路是各人有腳可走的。

    不過你一定要“盲人騎瞎馬,半夜臨深池”,那也就古義不足為訓了。

     1940年7月23日 文人不如轎夫? 水 一個文字朋友,很感慨地說:“我若有腿勁,我早就改了行。

    擡轎拉車,都比現在賣文強,任何賣文者的月薪,不會超過二百元,而轎夫每日擡十塊錢工資,卻是極普通的事。

    ”他并沒有一個字誇張,我不能駁他言之無理,但我卻進一步地說:“你不隻是沒有腿勁,你也苦于臉皮薄。

    你果然有心擡轎,并不需要你把肩膀當人家的大路。

    你那支筆就可以當轎杠用。

    這樣,你無須羨慕轎夫日入十番,但你應當怪着爹娘,把你骨頭生得太硬了,彎不下腰去。

    ”朋友聽了沉默很久,答應我一句:“我當披剃入山。

    ” 以披剃入山,應付一切困難,這是一個懦蟲。

    但我卻沒有膽量警告我友。

     1940年7月24日 好話不在多說 水 《四書》《五經》,是中國封建時代的無量法寶,修身齊家治國的道理,都在裡面。

    文人之逐句研究,自不消說。

    然而社會上對文人的諷刺妙著,便是形容他開口便鬧經書。

    尤其形容他用《四書》《五經》的詞句,用得牛頭不對馬嘴。

    這可以見,任何至理名言,不在多說,雖人生法寶,也不例外。

     佛教徒口裡,阿彌陀佛是很多的。

    但究其實際,禅宗密宗靜土宗的信仰者,就各有各的念法。

    并非用阿彌陀佛一句話來顯示道行。

    反過來,窮鄉僻壤的老婆子,閉了眼睛,終日阿彌陀佛的瞎嚼咀,誰聽了都厭,甚至于加以恨。

    說好話而令人厭與恨,這是何苦? 聖經賢傳,尚不宜多說,價值趕不上聖經賢傳的話,可以已矣! 1940年7月25日 賣弄名詞病 水 我們為作文章而運用名詞,并非為鋪張名詞而作文章。

    名詞隻是陳述文章裡所含的任何一點意義,更非連串了無數名詞便是一篇文章的意義。

     最近兩年來的文章,另有個時髦作風,便是越為理論文章,越是擺弄新名詞。

    如契機、範疇、發展、揚棄……不管沾得上沾不上,胡亂地運用。

    最好是把《社會學大詞典》上的名詞,一口氣用上二三十個,這樣才是賣弄他有家私。

    盡管有很好的用意,往往受着硬嵌的名詞術語太多,而且文意隐晦了。

    刮胡子的剃刀使出十八般解數,這是何苦呢? 抗戰建國的大道中,任何理論,非不得已,總宜使婦孺能解。

    對民衆說話,尤不可犯這“賣弄名詞病”。

    否則蒼蠅叮鴨蛋,白費勁而已。

     1940年8月31日 《虞初新志》的寄托 水 《虞初新志》這部書,除了我小時喜歡讀而外,我并選取它當過教材,一向是認為這部書取材新穎,文字酣暢而已。

    抗戰以來,我才發現它充滿了民族意識。

    試讀首篇就是魏禧作的《姜貞毅先生傳》,述着一個不仕清的文人,便大有用意。

    此外如《柳敬亭傳》《髯樵傳》《愛鐵道人傳》,大半是些孤臣孽子、亡國遺民的記事。

    或者取那文字裡一兩句話,明教人不忘朱明;或者取文裡陪筆,描寫滿清的暴虐。

    為了故事奇說,文字,正面不涉政治,讀的人往往是忽略過了。

     張潮所選的都是明末清初的文章,在這書裡也正反映那些文人的思想如何,如《董小宛傳》,全篇隻是說一個帶有病态的聰明美人。

    最後順帶一筆,“其緻病之由與久病之狀,并隐微難悉”,便留下小宛被滿軍擄去一重公案的佐證。

    搜集這類文字成為一書,張氏也就用心良苦哩。

     1940年9月1日 文人自有千秋業 水 章太炎先生常說:“中國曆史為一家之言。

    ”這雖有激而發,卻也未免一筆抹煞。

    古來史家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險,把當時事實記載下來,以傳諸後代的不乏其人。

    還有隐居在野的儒生,更是以老百姓的身份,很客觀地把當時見聞,或編或紀,“藏之名山,傳諸其人”。

    我們現在所讀的野史筆記,大半屬于此類,怎能說是一家之言呢? 這就說到我們自身了。

    我們很不幸,遭遇到世界遍燃着烽火的今天,又很幸遇到了這曆史熱鬧的一頁。

    我們有筆能寫,有耳目能聞見,若不把現在的實事,寫些“留贈後人”,倒真成了“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自然,這個工作不是今日慕名利之文人所能擔任的。

    但不慕名利的文人,也未嘗沒有,所望此高潔有心之事,為子孫讀些實錄計,開始工作起來。

    這是千秋事業,莫放過了! 1940年9月3日 十六字内求之 水 鼓詞兒上有這樣兩句唱詞:“好言說了千千萬,鐵石肝腸也動心。

    ”但世界上竟有比鐵石肝腸還心硬的人,好言相勸,亦是無益。

     你能容易見着牆上懸的總理遺像吧?上面有橫匾,是“天下為公”。

    旁邊有對聯,乃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隻此十六個字,就值得我們終日咀嚼那滋味。

    可是在這十六個字下面站着的人,總有點兒熟視無睹。

    尤其在現實社會狀态之下,“天下為公”四字,是對症良藥。

    盡管無處不見着這四個字,實在少見人肯“為公”一毫了。

    那麼,這事怎樣辦呢?無須多求,還在十六字内求之,便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1940年9月7日 小說也當實 水 一部《三國演義》支配大半個中國社會思想,小說之力,豈不偉哉?但《三國演義》之厚誣古人處,正複不少。

    如周瑜本是一位寬宏大度人物,少年就曾指囷贈友,《三國演義》卻形容他成了一位氣量狹小的漢子,卑鄙幾近于小人。

    公瑾何辜,飲冤千古? 趙鷗北說:文壇代有英雄出,各領風流數百年。

    以中國社會之進步,教育慢慢普及,《三國演義》的紅運,再不會有好久的時代了。

    中國當有高爾基或者雷馬克的作家出來,另以新作來領導社會思想。

    果有其人,我倒願早獻一言,小說也當給社會留些信史。

    好比渲染關羽,不妨過火,描寫周瑜,卻千萬不可颠倒黑白。

    五步之内,必有芳草,小說作家内亦有董狐在乎?予日望之。

     1940年9月10日 “橘逾淮而變枳” 水 “橘逾淮而變枳”,“雀入大水為蛤”,中國的古老自然科學觀念,有這一類見解。

    這在今日有科學常識的人看來,當然是一種笑話。

    而古人這個說法,他并非為自然科學而談自然科學,而是格物緻知,象征着他一套政治哲學。

    所以也不無理由。

     單說這“枳”與“蛤”,一言因地而變,一言因時而變(蛤說出于月令)。

    所以古人為文,常把這個來譬喻着操守不堅、意志薄弱的人物。

    可是這譬喻是有毒害的。

    那變了枳的橘,化了蛤的雀,他并不以為他換了本質為可惜,且借了這一說法為當然。

    這有個新鮮說法的,便是“适應環境”了。

    “适應環境”這四個字誤盡了多少人? 1940年9月13日 狗仗人勢 水 中國人有個狐假虎威的故事,說狐在老虎面前走,百獸奔避。

    本來獸避的是虎,而避的不是狐。

    老虎在後,未曾理會得此層,以為狐真了不得。

    這可見受欺者是虎,而不是百獸。

    然而于今年頭變了,老虎已不那麼呆,它也曉得利用狐狸,去轉移它的視線。

    獵夫第一槍,打不着後面的老虎,還打不着前面的狐狸嗎? 生客經過門外,狗追出來亂叫。

    但離開屋裡稍遠,看不見主人出來,便夾了尾巴走了,這也是狐假虎威的老套,俗話叫它“狗仗人勢”。

    狗眼最勢利,專咬窮人。

    家寒而鄰有惡狗,不可不慎。

     1940年9月23日 收割工資 水 我們這塊“豆腐幹”是不嫌談小問題的,尤其是專門學者不屑談的問題(或者是忽略了),我們願談一談。

    于今緊要的平價問題,卻連累上了工價高漲,而工價高漲又阻礙了平價,事實上頗有些纏夾。

    此事至今未曾聞得有人談及爬梳一下似乎要不得。

     說平谷價吧,新谷登場,鄉下找個人割谷子,總得四元法币一天,外帶一天四五餐,還得好吃的,光一斤豬肉就是一元幾,不談其他。

    所以農家請人割谷,連工帶食,每天總須六元一人。

    一個幫工,一天又隻能打老鬥石把谷子。

    谷子變成米,要砻,要扇,要舂,要簸,老鬥一石又是兩三個工。

    除了由秧變成谷的那一個長時期不算,牛力肥料賦稅也不算,便是收割後,這段勞動力付與的本錢,也夠瞧了。

    工價如此,而想吃去年三元一老鬥的好米,這如何可能?準此,可以推及一切物質的勞力價值了。

     1940年9月27日 勿以濫調頌忠烈 水 有人說應酬文字難工。

    也有人說,會作文章的,任何文字可工,應酬文字并不例外。

    二說何者為是呢?我以為無論作什麼文章,本要有個我在。

    至于應酬文字,原無真情流露,若再不加上一點兒寄托,那就是《酬世錦囊》上的詩詞叙傳,人人得抄去一用,自不費工了。

     當年曾國藩、左宗棠死後,有人曾把收得的挽聯,合編一集。

    據後人看來,真正可頌的,還是在字裡行間,說出彼此有關的居上,其餘無非是伊尹、郭子儀胡亂比拟一陣,十九意義雷同,看多了倒令人生厭。

    舉此一例,可見文字最大的毛病,是流入濫調了。

     頌忠烈是國民人人應盡的義務。

    但以濫調頌揚忠烈,至少是讓人看了不起勁。

    我們頗看到這一類的詩詞不少,為發表其感想如上。

     1940年9月28日 上海娘姨過剩 水 看上海刊物,知道娘姨過剩。

    娘姨即是女傭工,重慶所謂張嫂李嫂是也。

    娘姨何以過剩?一方面因為日用物價高漲,主婦多已自己操勞;一方面更因窮人吃不起飯,仍須去幫工。

    但工資并未漲,依舊月薪四五元。

    幫工者蓋在圖主人家之一飽而已。

    而此一飽也不易,上海住家者有限制女工吃飯之傳說。

     于是我們回看重慶了。

    女傭工資一度漲至二十元,奶媽且要六十元,截至現在,女工雖未告慌,卻也不見過剩。

    顯然是多數主婦們尚未成為希特勒的信徒而到廚房去。

    但是重慶的米,并不下于上海呀!上海主婦們已不能支持者,重慶主婦們尚能應付裕如,頗為可怪!女工回家去,每月要消耗三十元的夥食,她們不愁無人雇用以緻回家,還要上海娘姨工資的四五倍,頗也可以推想重慶社會情形一斑。

     1940年9月29日 街頭賣舊衣 水 入秋以來,城郊發生了一種新貿易,便是流浪入川的旅客,全把衣被及日用器具,擺攤出售。

    你如在客籍人集居的市鎮去看,總會有這種現象。

    似乎成了一種風氣了。

     “秋風先瘦異鄉人”,向來中國人作客,隻是感到衣單,而沒有覺着衣多之理。

    于今在西風起北雁南歸的當兒,作客的人竟大批出售衣服,這雖由于高價的引誘,但出賣者還不少要體面的人,假如可以不必如此,他又何苦必須如此呢? 陰暗暗的霧罩了天空,随風吹過了十字街頭,牆根下堆了一攤半新舊衣服,有兩三個異鄉口音的男女看守着等顧主。

    這是一首民歌行的題材,也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畫景。

     1940年9月30日 譬如看棋 水 國際局勢,千變萬化,多少總與我們有些關系。

    既是與我有關,看起來總不免有些主觀的見地,是是非非,好好壞壞,就不能十分準确了。

     看國際局勢譬如看下象棋。

    甲方動一着馬,有甲方的用意,乙方安一着炮,也有乙方的見解。

    下棋是根本要打擊對方的競賽,任何一步,都非善意,絕不能說那一着棋并無意識。

    要知道在受攻者看着,這棋來勢易破,而攻者有那個動機之時,卻自認為是個厲害的殺着,事實上,彼此都認為有利的。

    隻有在旁邊看棋的人,超然局外,他看得出一些利害關系。

    至于有利有害,也并不是下棋的任何一方肯饒人一着,隻是他的技術不高罷了。

    明乎此,然後可以談時局。

     1940年10月4日 十二元大請客 水 兄弟由皖南來信,說是十二元大請客一次,有四大碗、四中碗、四小碗,另有四個碟子,而較半年前已漲價将及一半了。

    又說秋風起來了,已經吃到螃蟹,大魚重三四斤,一元法币可以買得。

    将這信給江南朋友看了,無不悠然神往。

     這一小段報告,給我們一個證明,便是物價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