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此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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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甚遠,牽緒頗繁,不由曆史尋其來龍去脈,就無法說明曹雪芹那些遭遇的意義,也就無法窺見曹雪芹的思想根源和精神面貌。

     但是,要交代這些,包括百十年間的許多事件(連帶着清朝的很多典章制度)的發展演變,勢必成為辭費,讀者就可能感到講曹雪芹而講家世和講曆史的部分太多了,不免有些"喧賓奪主"。

    --這是一個"矛盾",很不容易恰當解決。

     關于這點,我想隻好這樣:一方面,介紹家世和講曆史時盡量地簡要;另方面,也要求讀者諒解,我們并非是為了講這些陳言往事而講它們,是為了要說明曹雪芹的某一方面、某一問題而講它們,目的隻在便于更深入而全面地直接了解曹雪芹本人并間接有助于了解他的小說《紅樓夢》。

    在本書中,我并把一些在叙述上可以較為"獨立"的章節特别分出去,降為"附錄",放在卷尾,這樣,既可以"盡早地"直接介紹曹雪芹本人,也可以讓讀者補充理解那些前面叙說過于簡略的各種問題和關系,主次比較分明些。

    --不過,我還是要說老實話:如果你以為,除了"曹雪芹"三個字,一談别的,都是"節外生枝",因而表示"不感興趣",那麼你這種看待事物的方法,最好能适當地改變改變才好,因為,想了解曹雪芹這樣的文學家,特别需要把他放到曆史背景中去看問題,除了曹雪芹本身,"以外"的事情都看成是"龐雜"的閑文贅語,恐怕就不好講了。

     和上述之點緊密關聯的另一點就是在行文時,有些地方感到單用抽象概念的話來陳述那些距離我們很遙遠的陌生事物,既覺空泛,又不易明白,因此有時引事例、借話頭,從旁來比喻襯托,希望可以更好地說明問題,這也隻是幫助讀者理解的一種手段,并不是特别喜歡"毛舉細務"、故為枝蔓的意思。

    這點也希望能得到讀者的"合作"。

    其實,幹癟枯燥的文字不一定最"有助于"理解,魯迅先生早就說過,很多譯者把原著中的有意味的部分都當"枝葉"删淨了,結果這朵"花"(即使是很美的花)也就不再成其為花了,--先生那還是指自然科學的論述而言,何況是涉及文史藝術的文字? 還有如何對待關于曹雪芹的傳說資料的問題。

    研究曹雪芹這樣的人,他"名不見經傳",所以也不會有碑銘志乘可據,完全畫限于書面文獻,排斥故老傳聞,那可能是不正确的。

    比如清代人也有幾位筆記著作家記下了一些曹雪芹的遺聞轶事,那其實也得自傳說,不過是偶然遇上好事者,存之于筆墨,或付諸刊刻罷了。

    但口傳各說法中也會因年久輾轉而走樣子或夾入附會。

    至于到了今天,相距雪芹時代已然二百幾十年了,仍然出現一些傳說,往往支離可笑,恐怕是一二輩編造者的無稽之談,我們對這些"資料""文物"應當特别慎重,以免為妄人所乘,制造混亂。

     介紹曹雪芹的種種困難,略如上述;歸根結蒂,還應該提到一點上來,那就是我們自己的水平的問題。

    記得曹子建說過:必須有美人南威之色,才可以論姿容,必須有寶劍龍泉之利,才能夠議斷割--如若按照這個标準來辦,那有資格來講說曹雪芹的人就太少了。

    不過,劉勰有雲:"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雖幽必顯。

    世遠莫見其面,觇文辄見其心。

    豈成篇之足深?患識照之自淺耳。

    "這個道理卻是不錯的。

    賞文如此,識人又何莫不然。

    太史公司馬遷的偉大,絕不是在于他僅僅能夠"網羅放失舊聞",遍曆名山大川親作采訪,等等别人也可以努力作到的事情,而是在于他具有異常傑出的良史之才之識。

    否則,《史記》一書中所傳寫的那些人物,是不會如彼其栩栩如生,須眉畢現,如彼其富有魅力,如彼其既具有高度的曆史學價值,又具有光芒映射的文學性價值的。

    我們中國"良史"這個寶貴的傳統,可以說明傳記學的許多問題。

    可惜的是後世漸漸無人發揚光大了。

    光是"檔案室主任",是寫不出一部好曆史好傳記來的。

    曹雪芹是一位極其高超的文學藝術家,而我們卻是普通人;他的風華襟抱,學識才情,和一般的人相形對比起來,是天壤之别。

    那麼不難想見:就是掌握了全部的翔實史料,克服了各種技術性困難,也還并不等于我們筆下就出現了接近曆史真實的、呼之欲出的活生生的曹雪芹。

    我們自己的能力确實是太有限了。

     我在落筆時,隻抱着一點奢望:盡可能地提着自己,不要歪曲了曹雪芹這個光輝的形象,切莫拿瑣儒陋士的世俗的眼光、心光去測量曹雪芹,把他庸俗化了,猥瑣化了。

     好了,那就讓我們這樣來嘗試了解一下曹雪芹--這位文曲巨星,空前偉大的小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