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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

    這也正是阮籍的特性之一。

    《晉書》阮籍本傳說:籍嫂嘗歸甯,籍相見與别。

    或〔《文選》注引《晉陽秋》此下有"以禮"二字。

    〕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設邪?"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垆酤酒。

    籍常詣婦飲,醉便卧其側。

    籍不自嫌。

    其夫察之亦不疑也。

    〔《世說》《任誕篇》作:"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兵家女〔同篇引王隐《晉書》作"籍鄰家處子。

    "〕有才色,未嫁而死。

    籍不識其父兄,〔同上作:"籍與無親,生不相識。

    "〕徑往哭之,盡哀而還。

    其外坦蕩而内淳至,皆此類也。

    (按籍從侄阮鹹亦"竹林七賢"之一,《世說新語》《任誕篇》說他"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雲當留婢;既發,定将去";他便"借客驢著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

    注引《竹林七賢論》曰:"鹹既追婢,于是世議紛然。

    ") 這種種特出的态度,頗使人疑心曹雪芹筆下塑造的賈寶玉親昵少女和婢女的憨态,是否多少也受了阮氏叔侄的啟發。

    (《紅樓夢》第四十三回寫正當賈府諸人替鳳姐慶壽辰的那天,寶玉忽然不讓家人知道,穿了素服,和茗煙騎了馬到郊外去哭祭因他而自殺的,他母親的婢女金钏。

    第七十七回私自出外訪睛雯。

    這種種行徑,便和阮鹹居喪借驢追姑家婢不無相類之處。

    )曹雪芹本就與阮籍個性相近,上文已引過,史家說阮籍"嗜酒荒放",本傳也說他"宏放""不羁",曹雪芹嗜酒那是他朋友詩裡多次提到過了。

    而且人們也說他"素性放達"或"素放浪"。

    阮籍"能嘯","善彈琴"。

    曹雪芹能"擊石作歌聲琅琅","燕市悲歌酒易醺"。

    張宜泉說的"白雪歌殘夢正長","琴裹壞囊聲漠漠",當非空套語。

    寶玉也會彈琵琶,唱曲。

     我看最值得注意的還有一點,阮籍本傳說他"當其得意,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

    這個"癡"字在《紅樓夢》裡是個很重要的意境,是描述"情"的中心觀念。

    首回開場的詩裡已揭出:"更有情癡抱恨長。

    "空空道人對石頭說,你那一段故事也"隻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

    随後記載曹雪芹在悼紅軒披閱增删之後,所題一絕又有"都雲作者癡"。

    這正是雪芹自己承認"時人多謂之癡"了。

    而那僧對甄士隐所說關于香菱的四句言詞,頭一句也是"慣養嬌生笑你癡"。

    警幻仙姑說自己是"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

    太虛幻境的對聯也指出"癡男怨女"的"情不盡"。

    配殿各司的頭一個就題作"癡情司"。

    警幻仙姑評價寶玉的最要緊的一句話就是:"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

    甯榮二公之靈囑托仙子的是"萬望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

    衆仙姑的名字又是"癡夢仙姑","鐘情大士"。

    《紅樓夢十二支》的末了一曲也說:"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第五回末之前總叙全書輪廓,這回末了一句話就說寶玉是"千古情人獨我癡"。

    事實上,雪芹筆下的賈寶玉時常有"癡狂病"或"癡病"。

    就是那甄寶玉也是"憨癡"。

    黛玉也一樣有"癡病"。

    連《紅樓夢》第百二十回末了的兩句詩:"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

    正用一個"癡"字作結。

    這兩句詩是否曹雪芹原意固是難說,但至少續書人或編書人也早已知道這"癡"是全書一個重要觀念了。

    阮籍被同時人說是"癡",我看對"雪芹"的小說構思不無影響。

    我們知道,阮籍"博覽群籍,尤好莊、老。

    "并曾著有《達莊論》,譏儒美莊,或以莊老釋儒。

    《紅樓夢》寫寶玉喜讀《莊子》,"細玩"《秋水篇》,"看的得意忘言"。

    又續《胠箧篇》文。

    這一切都表現曹雪芹在思想上也非常接近阮籍。

    這當然并不是說他們思想全相同。

    不過無論如何,"夢阮"這一别号的背後可能暗示着曹雪芹對阮籍的夢想确是并非泛泛的。

    阮籍的政治遭遇,和他叛逆的思想與行為,以及"佯狂避時"的态度,也許曾引起過他深切的同情。

     上面偶因談到汝昌闡釋雪芹名字别号,便寫了這麼多。

    這些推論固然是"不可必",但把各種情勢比并而觀之,我以為仍不失為有相當的可能性。

    因為從《紅樓夢》裡可以看出,雪芹特别重視命名取字的用意,例證很多,衆人皆知,毋須列舉;他取自己的别号,決不會反倒不是經過細心深切考慮它的含義的。

    而說明這種含義,我認為對整個曹雪芹的思想與為人的了解理應有所助益。

    尤其是因為在他所處的時代裡,政治迫害嚴酷,他别号背後的政治含義在當時決不能形諸筆墨。

    那就非要我們後代人來抉發不可了。

    這真有點像"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呢! 不但如此,而且曹雪芹是個非常淵博精深的作家,他的思想、藝術和人格,浸潤着整個中國的深厚文化成就。

    我們如要充分了解他的作品和為人,也就非從多方面深入追索不可。

    換句話說,我們如果不從曆史、哲學、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文學、藝術,以至制度和風俗習慣等各方面的傳統來研究,那我們對曹雪芹和《紅樓夢》恐怕是不能充分了解的。

    就這一未必人人都能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