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立昌中校燕姊争名 慕時下風莺娘放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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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事兒可做。

    可巧那一天他帶領二子,到虹口博物院去逛逛,路過黃浦江邊陡見素車白馬,冠蓋如雲,一連串從對面來,最後一乘轎式輕車,車中端拱一軸鉛筆畫像,皤然一老,活脫如生。

    車旁數起軍樂隊,盡是學生模樣,銅鼓咚咚,喇叭嗚嗚,追挽歌,哀悼歌,聲慘慘似抱痛無涯的。

    燕姊谛聽之,方知是工界偉人楊斯盛之出殡,一時胸中頓打動了興學的觀念,喜極。

    歸與婢商,婢迎合意旨,竭力贊成,議既決,慌忙部署開辦。

    就将西門外舊有别墅,改作校舍,稍加以擴充,便像了個新學堂樣兒。

    其它聘請教習,購買圖書,更加不費吹灰之力,概可立刻辦到的。

    通通預備好了,随即印刷招生啟事,遍貼城廂内外。

    不上一個月,竟熱熱鬧鬧的開校了。

    香海道以下,都親臨觀禮,遠近學生考驗入校,統計隻二十四名,各科教員到差不多有十來位。

    燕姊觀此現狀,很不滿意,隻好将就開了學再招罷。

    豈知橫也招,豎也招,勉強湊足三十之數,真真報浪底說頭學生荒年咧。

    燕卿想辦學堂的,最要緊便是學生,學生既少,面子上已覺不好看,怎能辦得起色呢?聽聽他們務本女塾裡,學生動辄逾額,相形見绌,心裡越發不快活,思來想去,并無羅緻學生的妙法,沒奈何就裁免了學膳宿費,縮短些卒業年限,重訂招生新章,廣登各報,效學那輩做買賣的,減價招徕,諒來可以招得足額了。

    果然這信息傳到蘇州府底下,一個小小市鎮上,便觸動了一尊半舊不新的頑固老,那老人姓于,别号夫之。

    這夫之兩字,從王船山先生傳裡偷襲得來的。

    于夫之年近花甲,癖嗜科舉,連應了十七八回童子試,一領破碎青衿,還沒掙得到手,到後來壓末那科,唐學台憐他老邁,取了個末世的額外秀才,他就喜出望外,發報單,懸匾額,開筵宴客,做了一對乙已科佾舞生的銜牌執事,高插大門。

    看官們,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這是閑話,不必細表。

     且說那于夫之家計小康,單生一女,小字喚做莺娘,年十九,貌頗少好,亭亭玉立,幼稚時也曾上過五六年的學,半本《列女傳》還讀剩三四頁咧。

    齒既長,針黹女工,了不措意,最歡喜向蘇州、上海,結女伴作無事逍遙遊。

    于老鐘愛過甚,不忍稍加羁勒,而聽其自由。

    心又不安,因私下和老妻商議,妻笑道:「隻是很容易的,何不送他到女學堂裡去,一來可檢束他的情性,二來可增長些學問,豈非一舉兩善呢?」夫之绉着眉頭道:「好是好的,單怕他沾染了學堂習氣,好端端女兒,造就成功個女革命黨,這不是頑耍的。

    」妻點頭道:「是。

    」他們老夫婦正在密議,不提防隔窗有耳,卻被掌珠似的愛女莺娘聽得明明白白,一字不遺,就跑進房來,和他老子鬧個不了,說道:「我決要讀書去的。

    」雙老拗他不過,也便依允。

    恰好那日于老在街坊上買了一張新聞報回來,無意之間,瞧見了論前告白上載着昌中女學校招生,仔細一看,學費也不收,卒業也迅速,便禁不住的哈哈大笑道:「真我兒之幸也,原有這種便宜貨呢。

    」慌即說與莺娘知道,莺娘快樂非凡,似乎道有志向學個面孔。

    于老趕趕緊緊先寫了一紙報名條寄滬,再将入學的事,一莊莊的端整起來,然後選個吉日,搭汽車親送莺娘到校。

     父女臨别,于老又叮囑了三仲大事:第一件是别學那秋瑾女子,開口革命,閉口革命,可知闖出事來,連我白發老翁的胡子,都被你割了呢。

    第二件是一雙剔透玲珑的小腳,你當初不知哭了多少眼淚,才纏得這樣的纖小可玩,切記這國粹,千萬要保存牢的。

    第三件務須注重中文,先把已讀未完的《列女傳》接續念下去,至于美術唱歌,大概是遊戲東西,就研究精了,也值不得一文錢咧,你也不犯着白白的糟塌腦力了。

    莺娘聞言,連道了幾聲遵命,于老也再不多囑,當日便趕回唯亭去了。

     莺娘既入校,揖見在校職員和諸女同學問問他們校中的規矩,及學科的門類,方知做學生的,又省力,又自由,一天到晚,上不了三小時的課,可也算得特别幸福呢。

    問了一會兒,忽瞧着那壁廂走過一位神采秀逸的豔人來,向莺娘上下周身瞧了幾瞧,便撲嗤一聲的笑道:「這位姊姊,莫非就是新入校的莺娘麼?」莺娘慌鞠着躬答道:「正是。

    」那女子坐了下來,莺娘也轉詢他的姓名,那女于含羞帶澀道:「賤名狂妄得緊,說出來你别取笑。

    」莺娘道:「豈有此理。

    」那女子方将自己姓名說了,原來他姓謝,閨名就叫沉魚,莺娘聽了便極口的贊道: 「好名兒,好名兒。

    」那狂妄不狂妄的道理,他卻意會不出,隻索付之不求甚解的了。

    沉魚又徐徐道:「莺娘姊,咱們入了新學堂,最當着意的隻有個新字,怎麼你一切舊裝飾,還不掃除淨盡呢?我勸你把足兒放大了,揣摩些新風氣罷。

    」莺娘道:「原是呢,這表面上的新,我也很願意做的。

    」說着,忽又愁悶起來,要知他愁悶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