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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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隔着破舊的長椅中間塌斷的地方,喬祺向秦岑娓娓道來地講起了喬喬…… 也不知他講了多久,時間過了多久,當那一大堆“伊人酒吧”的焦黑的廢墟和夜的黑暗重疊在一起,連輪廓也看不清了,喬祺才終于這麼說:“該講的,都講完了……” 他的另一隻手,又掏出了煙盒。

     她說:“别吸了。

    我替你數着呢,你都接連吸了三支了。

    ” 喬祺猶豫一下,将煙盒揣入了兜裡。

     秦岑又小聲問:“如果喬喬出現的時候,我們已經結婚了,情形會怎樣?” 喬祺微微揚頭看了一會兒夜空,語調緩慢地回答:“那也許會不同吧。

    但是,隻要喬喬提出,那我也會陪她回坡底村去住。

    即使你反對,我也會不顧的。

    而你要是跟我鬧,我就會跟你結束我們的關系……” 羽絨服兜裡,秦岑将他的手輕握了一下。

     她說:“我不會跟你鬧的。

    我怎麼會跟你鬧呢?那我也會陪着你們回去,天天為你們做飯,替你分心,幫你照顧可憐的喬喬……” 秦岑的聲音更細小了。

     而喬祺,不再仰望夜空了。

    他又長長歎息了一聲。

     “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秦岑沉默片刻,問出一句語焉不詳的話。

     喬祺扭頭看她。

     她也扭頭看他,期待着回答。

     喬祺搖了搖頭。

     他低聲說:“不能了。

    起碼,近年是不能了。

    我已經承包了屬于坡底村的一片荒地,包括一道黃土崗。

    我以後要将那一片土地變成一處美麗的地方。

    秦岑,你應該明白,我在音樂方面,僅僅有三四分天分而已。

    往多了說,也超不過五六分去。

    又那麼的不專一,這種樂器也擺弄,那種樂器也試把。

    到頭來,表面看,似乎樣樣通,是個全才似的。

    其實呢,哪一方面的水平都有限。

    自我陶醉一番,或登一般性的舞台,也許還能唬唬人。

    但是欣賞能力高的人一聽,就什麼毛病都聽出來了。

    現在,真有音樂才華的人那麼多,我已經不太好意思再登上舞台了。

    我在城市裡很多餘了,差不多是個廢人。

    我想,我還是紮根農村的好,做一個有點兒與衆不同的農民吧……” 等他緘口了,秦岑問:“說完了?” 他點點頭,轉正了臉,又仰望着夜空了。

     秦岑說:“喬祺,我指的不是酒吧。

    指的……是我們之間的關系……” 喬祺的頭,就那麼仰望着夜空,一動不動地定住了。

     “如果你想回答使我失望和羞愧的話,那麼我請求你先别說出口,考慮一段時期再正式回答我,行嗎?” 她的話說得很慢,很慢。

     她的手,在羽絨服兜裡,将喬祺的手很緊很緊地握住着了。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本能的反應。

     喬祺感受到了那緊緊一握的不同尋常。

     他态度鄭重地說:“行。

    我一定認真考慮。

    ” “我們走吧,我的腳都凍疼了。

    ” “怪我。

    一說起來,就跟你說了這麼久。

    ” 喬祺首先站了起來。

     秦岑将那隻一直揣在他兜裡的手抽出,也站了起來。

     她說:“可是這隻手卻出汗了。

    ” 她向他伸着那隻手。

     喬祺看她一眼,在路燈銀輝的映照之下,見她兩眼晶亮,有什麼發光的東西在眼中旋轉似的。

     他又抓住了她那隻手。

     他說:“我也覺得身上冷了。

    我們各有一隻手暖和點兒也好啊!” 于是,他将他們的手,再次共同揣入了羽絨服兜裡。

     當他們離開了幾步時,背後的廢墟上,發出了些響動。

     喬祺不由得站住了一下。

     秦岑說:“是野貓。

    也不知這城市裡哪兒來那麼多野貓,這地方倒成了它們撒野的一處好地方了!” 兩隻,不,不僅僅是兩隻,似乎同時有幾隻野貓在廢墟上相視為敵,互撲互咬,兇叫之聲不絕于耳。

     喬祺說:“秦岑啊,我們倆不是一樣的人。

    我對生活要的很少。

    這一點,你早就應該看分明了的。

    ” 秦岑說:“現在,經曆了一些以前不曾經曆過的事以後,我已經變成和你差不多的一種人了。

    我也希望你,不要用以前的眼光看待我。

    ” “不好。

    這可不好。

    你是你。

    你為什麼要變得像我一樣了呢?秦岑,聽我說,你要好好經營另一處酒吧!興許什麼時候,我又想到你經營的酒吧去演奏樂器了呢!你經營得好,其實我看着心裡是替你高興的啊!現在你就給我一個保證可以嗎?” 他又站住了,看着她的臉。

     她迎視着他的目光,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沒說,隻點了點頭。

     他又說:“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告訴我。

    ” 她又點點頭。

     馬路寂靜悄悄。

    偶有車過。

     他們的身影,在馬路那邊的人行道上伫立了很久,沒攔到出租車。

     于是他們向前走去。

     大約,都以為在前邊的某段路,能比較容易地乘坐在車裡。

     下雪了…… 在清冽的路燈光輝的照耀之下,有些雪花變得亮晶晶的,像是銀屑。

     他們的身影走在路燈的光輝裡,走在奇異的雪花裡,頃刻也鍍了層銀似的,也亮晶晶的了。

     但是他們還是沒有攔住一輛出租車,隻有繼續走着,走着;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才能共同坐入一輛出租車裡,或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