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之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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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身符時,眼裡飄出一股強烈而分不清是疑惑抑是猶豫的神态,然後他擡眼看了一下由花子,又把眼光落在護身符上,他緩緩伸出左手準備接過護身符——可是就在這一刹那,來島又把手縮回。

     “不是我的。

    ” 沙啞着聲音說完,他立刻轉身走開。

    微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路那邊的黑暗裡。

     由花子像被粘住般停立在那裡,心跳加速,全身微微顫抖着。

    她看得很清楚,來島原想接過護身符,他的左手腕上有一片沒有被太陽曬到的白色皮膚,大約有繃帶那麼寬。

     6 “我非殺他不可。

    ” 心裡的聲音勉強成為由花子向前邁步的推動力。

    她坐着出租車跟蹤着來島的裝卸車,快到目的地時她讓出租車回去,而自己則步行到能看到目的地的砂石常雖然隻有5分鐘的路程,但由花子的雙腿已經重得舉步維艱,全身在冒冷汗。

    她平時原本就沒走慣山路,加上穿着襯衫和牛仔褲,平常極少有這樣的穿着,身體的束縛更加深了她的緊張感。

    何況在牛仔褲左邊口袋還藏着一把四O口徑的手槍,右邊口袋則藏着一把帶鞘的登山刀,走路時左右兩件硬東西壓得她雙腿疼痛極了。

     加上中午走山路,日正當中十分炎熱。

    沿着福岡市西端流去的室見川上遊,進入标高一千公尺的背振山的路,昨天台風才過境,今天正是炎熱的南國陽光直射。

    雖然是在山裡,卻沒有絲毫的風吹過,就連樹林那邊的河流,也好像靜止似的,沒有一點流水聲,走這一段山路,由花子好像被可怕的寂靜包圍了。

     當她一步一步向上走時,開始聽到低沉而有力的軋軋聲,她終于到達砂石場的進口處。

    由花子把累極而向前屈的身體伸直。

     左邊的山斜面已經被挖開,露出灰色的一面,橘黃色的龐大機械就是那裡的設備,傳出陣陣操作聲,從山底到山路的緩和斜面,排列着金字塔形小山般大的砂石堆,就在比較接近道路的一側,停放着藍色的大型裝卸車。

    黃色裝土機正在裝卸車旁工作着,它勤快地從金字塔的側腹挖取砂土,裝在裝卸車廂裡。

     砂石場裡看不到半個人影,當然,司機都在駕駛台上。

     碎石機也在操作中,整個作業正在進行,但現在是最炎熱的下午3點,作業員們大概都躲進房裡去了。

     就在此時,從裝卸車後走出一個人,穿着藍灰色工作服,背部微駝,身體粗壯……是來島。

    他像是精力不濟的樣子從斜坡走下去,在由花子前面約十公尺處穿越道路,走入雜樹林中,向着河邊走去。

    可能是想在裝卸車裝滿砂石之前,我個涼快的地方休息吧! 由花子遠遠地跟在來島的身後,她感到一陣喉部被緊勒的緊張。

     走進樹林時,砂石場機器工作的聲音突然消失,緊接着由疏落的樹林和映着白光的河邊傳來嘩嘩啦啦的流水聲。

     因為台風剛過,河水暴漲,河水挾帶黃色泥沙向下流着。

     在河灘的中間,由花子看到來島的背影。

    他左手插腰,右手不時把香煙送到嘴上,雙肩呈疲憊狀下垂。

    由他的背影看來,他比由花子高出很多,也比較強壯。

     “終于追到了。

    ”由花子想要趕走心中的怯意,她心中默念着,“一定要殺死他!” 由花子現在已經确信那個護身符是來島的了,或許他現在也懷疑是自己殺死忠志的。

    當時他在卸下砂土時可能真的沒有發覺,可是事後知道這個案子,開始懷疑是自己闖禍而産生恐懼感,導緻他原要接過由花子手中的護身符,又突然改變主意,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的。

    為了不讓他聯想到隻隻忠志的案子,由花子故意謊稱在室見川附近撿到護身符,但來島仍暴露出他本能的戒心。

     由花子心中确信了這一點,同時也下定決心,她已經不指望去依賴警方破案了。

     自從找到來島以後,連着下了兩天的雨,像這種因台風而帶來的暴雨,使得裝卸車的工作也停頓下來。

    由花子隻好等待天氣轉晴。

    到了今天第三天,是台風過後第一個大晴天,裝卸車作業再度展開。

    于是,由花子坐着出租車跟蹤來島來到砂石常由花子從來島背後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炎熱的陽光照耀着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河灘。

    來島站在那裡對着河面看了好一陣子,然後丢下煙蒂,轉過身似乎準備回去,當他看到由花子時,神色緊張地停下腳步,在耀人眼目的陽光下眯着眼睛看着由花子。

     由花子和來島相距約三公尺,互相凝視着。

    她把左手伸入牛仔褲口袋裡,緊緊握住口袋裡的四O口徑手槍。

     “有什麼事嗎?” 來島似乎受不了沉悶的氣氛而先開口說話。

    在凸出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眶上,他所顯露不安的神色如同二天前看到護身符時一樣。

     “是你幹的吧!” 說這短短的一句話竟然會全身顫抖,由花子自己覺得十分意外,接着她又發現自己競汗水淋漓。

     “是你殺死了忠志。

    因為沒有仔細看看後方就卸下砂土,把忠志活埋了。

    ” 來島瞪着眼睛看由花子,他的眼神由不安轉變成恐懼,然後像痙攣一般地左右擺動着頭。

     “不,是你幹的。

    已經有證人了。

    警察雖然沒有查到證人,但是我從那個人嘴裡聽得很清楚。

    ” 由花子說話的聲音很尖銳,身體顫抖得更嚴重,憤怒與憎恨,加上情緒上的異常亢奮,由花子感覺自己的知覺簡直已經離開身體了。

     由花子将左手抽離口袋,已經沒有知覺的手指緊緊握着四O口徑手槍,那手槍是忠志的遺物,精巧得不管怎麼看都難辯真假,而且它曾經和忠志一起被埋在砂土裡,經過砂土的摩擦反而更像真物。

     由花子一步步走近來島,同時把右手伸入右邊褲袋,她預備先以手槍恐吓他,逼近身邊以後再用右手拔出小刀刺進他的胸口。

     “你殺了忠志,所以今天我要殺死你!” 來島臉上一陣痙攣,他再度用力擺動頭。

     “我要殺你,讓你知道罪過。

    ” 由花子端好手槍想要向前走,可是——不知何故,她覺得自己的臉至頸部都麻庫僵硬而不能移動,全身冒着汗,甚至看得出拿手槍的手也顫抖着。

     “我非殺他不可!” 由花子聽到自己内心裡的呼喊,同時卻感覺到眼前的東西開始旋轉起來,她用僅餘的力氣勉強支撐自己站在那裡。

    ——是一種意想不到的強烈恐懼感!是面對殺人的本能性恐懼!憤怒與憎恨的情緒在心裡沸騰,但恐懼卻由另一個不同的地方湧出,将由花子的全身束縛祝在激烈的暈眩中,接踵而至的是靈魂像出竅遠走了般的孤獨。

    由花子突然想到丈夫,她有一股要投入丈夫懷裡盡情喊叫的沖動。

    忠志的笑容也出現在眼前,可愛的忠志雖然已死,卻仍像活着一樣,由花子眼淚湧了出來,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你要道歉!” 脫口而出的是一句連由花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的話,“道歉!你要跪下來道歉!你要承認是你殺的,然後把頭貼在地上道歉!這樣……我可以不殺你……”來島仍然瞪着雙眼看由花子,表情僵在臉上。

     “道歉……求求你道歉吧……”由花子接下去的聲音已經變成嗚咽,“你道歉……隻要道歉……”“不,不是。

    ”沙啞的聲音終于從來島嘴裡說出來,“我不知道那件事。

    ” “你不肯道歉!” “不是我!” 不道歉嗎?你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連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嗎?——由花子覺得一股憎恨的火氣從肚子裡湧出來,當她看到來島不住搖頭的頑固表情時,那股火氣迅速膨脹而壓制了剛才的恐懼。

     “我要殺你!” 由花子聽到自己堅定的語氣,刹那間她确信自己一定可以殺死他。

    她重新拿穩槍,一步……兩步……由花子的腳步紮紮實實向前邁進。

     來島開始後退。

    達到恐懼的頂點使得他灰色的臉孔反而松馳下來。

     來島的後退更加激怒了由花子,她向他慢慢逼近,來島仍繼續在後退,他的膠鞋後跟蹤到一股河邊湧流來的水流。

     由花子的右手緊緊握住褲袋裡的小刀。

     将槍口一直瞄着對方,同時用手指撥開刀鞘拔出小刀……就在那一刹那,突然來島嘴裡叫了一聲“氨,緊接着是他腳底下的石頭仿佛松動了,他失去平衡而仰倒在水流中。

     隻看到一次他撥水的手臂,然後他整個人被褐色的急流吞沒。

     7 由花子簡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可能是經過雜樹林的山路跑下來,或許又碰巧有出租車經過,才坐車回到新生地附近。

    她在主婦們忙着購買晚餐用品而十分擁擠的市場前下車,然後擠在人群中走回家。

     回家途中沒有見到任何熟人,在砂石場或縣道上也沒有遇到認識的人,而且由花子還蓄意不讓出租車司機看清楚她的臉,她故意在人群中下車,不讓司機追蹤她。

    即使以後警方追問到那位司機,由花子可以肯定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何況警方根本就不會那樣深入調查。

    警方會認為來島單獨在河邊漫步時,不小心滑落濁流中而被激流沖走……在黑暗的房間裡,由花子孤獨地坐在冰涼的榻榻米上,她的意識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