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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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外子,拜托,說不定他……”都子的聲音使室見的預感更加濃厚了。

     大約一個鐘頭後,在輪光寺正殿後面的雜木林中,發現了脅田吊死的屍體。

    這是在搜查寺院周圍的警員發現的。

     脅田是以麻繩懸挂于枧樹粗幹上吊,死去大約兩個小時了。

    發現屍體的兩小時前,寺院正要開始修行,而也就是脅田離開正殿,要返回寺務所的時候。

    推測他沒有回寺務所,而是到倉庫拿出麻繩,進入後面的樹林上吊自殺。

    他身上的衣服沒有淩亂,鞋子也脫下來整齊擺放着,找不出在暴力下被迫吊死的形迹。

     若說可疑,隻有一點就是連襪子也脫下來,疊好塞在鞋内。

    赤腳後,他似乎在上吊前在福建走動過,泥濘的地面留下好幾個十分明顯,仿佛故意按捺的腳櫻“你想得出你先生自殺的原因嗎?”室見語氣溫和地詢問咬着嘴唇,一聲不響的都子。

    語氣雖然溫和,聲音卻透着熱心。

     脅田身邊沒有遺書,問過寺裡的人們,所有的答複千遍一律的說不知道,想不出原因。

     然而,都子對丈夫的自殺,應該有某種程度的預感才對。

    她請求尋找丈夫時那迫切的态度就是證明。

     為了解剖而把脅田的屍體送到大學醫院後,室見在派出所的小房間内詢問都子。

     “太太,你是不是預感到脅田先生也許會發生這種事?” 都子紅腫的眼睛凝視着房間低處的一點,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也許脅田先生并沒有明白表示自殺的意思,但說不定流露過那種表情,或是想要訴說什麼……我始終覺得他好象拼命想訴說什麼?” “……” “比方說,地上那些腳印,好象不是偶然留下的,而是有某種特殊意義的感覺。

    ” 都子慢吞吞地擡起臉看室見,以猶疑而茫然的聲音說:“那是腳闆下吧……”“什麼?” “外子把腳印留在地面……對,他是有話要訴說。

    ” 茫然地眼神慢慢恢複焦點,接着又悲痛欲絕的樣子。

     “可憐,不曉得他多麼痛苦……活着的時候不能說,所以就這樣……不曉得他多麼不甘心……他等于是被那些人殺死的!” 最後一句話好象呐喊似的,然後都子泣不成聲。

     室見等到她的情緒穩定後,才竭力溫和地問:“那些人是誰?” “住持、執事長等寺裡的偉人們。

    ” “可是他們為什麼對脅田先生這樣?” “因為外子知道了腳闆下的事。

    ” “你說的腳闆下是什麼意思?” 都子拿出手帕擦擦,努力恢複冷靜似的深深呼吸了一下。

     “腳闆下這句話,現在大概隻有寺裡少數圈内的人使用的話。

    本來是新年第一次參拜,寺裡參拜客擁擠的時候,人們從較遠的地方投擲的錢,投不進香資而掉落地面時,旁邊的人就用腳闆把錢壓着,然後悄悄拾起來,據為己有的意思。

    ” “原來如此。

    不過,你說現在隻有寺裡少數圈内的人使用的意思是什麼?” “現在……已經變成瓜分香資了。

    ” “……” “據外子說,這種情形并不限于輪光寺,收入豐富的觀光寺院或神社,大體上都一樣。

    ” 都子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以堅定的語氣開始說明:“每年報紙都報道今年第一次參拜的人有多少萬人,香資總共多少等。

    事實上寺院方面早就有預算,這一次決定多少金額,而這金額比實際收入少。

    新年過後,就拿這預算的金額做為寺院的收入而存進銀行,其餘的錢就由幹部瓜分,節慶的時候也是一樣。

     這已經成為多年來的慣例,這種情形就偷偷叫做腳闆下。

    ” 室見不由得低哼了一聲,喃喃說道: “腳闆下……” 他想起了自殺現場地面留下的腳印,接着腦海裡陸續浮現執事長滿面油光的臉孔,和住持的豪華住宅氣勢非凡的圍牆。

     “輪光寺今年第一次參拜的認輸是一百七十萬人,香資共一億元。

    但外子說,事實上約有一億二千萬圓,可是,預算才八千萬圓。

    ” “那就是說,其餘的四千萬圓被寺裡的幹部們瓜分了?” “分配的比率,從以前就定好的,住持百分之十五,執事長和三位役僧各百分之十,其餘的和尚們差不多分光了,像外子這種課長級和财務部的職員才分到一點點而已。

    ” “唔——” 室見又呻吟了一聲。

    住持分得百分之十五的話就是六百萬圓。

    與此差不多的金額,每年過年和每次慶典時公然私吞。

    接着是役僧,連脅田也有份……“那麼,脅田先生也分到一百萬圓吧?” “外子說,今年是七十九萬圓。

    這對于外子和财務部的職員具有遮口費的意思。

     腳闆下是寺内的最高機密,連家裡的人都禁止洩漏,結婚十年以後外子才告訴我。

    ” “既然是這種不光明的錢,當然分配現金吧?” “三日結束後,就在正殿裡面的地下室,由财務部的人開始統計捐獻的錢,據說,住持和執事長等幹部全部列席監視。

    首先把預算的金額算出來,放在一邊,然後剩餘的就當場瓜分。

    沒有參加計算的和尚以及像外子他們這些人,都在另外一個房間等候分配……”“那麼,警方調查的那一萬圓就是脅田先生當時分得的吧?” “大概是。

    ”都子怨恨運氣不佳似的咬着嘴唇。

     搶犯于元旦投入香資箱的一萬圓,根據“腳闆下”的分配而到了脅田手中。

    脅田不知道那張鈔票的号碼是登記有案,而于一月十日晚上在夢鄉小吃店拿出來付帳。

     寺院的幹部們發現新鈔票的号碼使得脅田被警察監視時,一定慌張失措。

    前夜的“緊急會議”,可見是為處理善後問題而召集的。

     “關于那張新鈔,假使被警察偵訊的時候,脅田先生要怎樣回答?” “最初上面的人吩咐外子說,堅持那是在路上拾到的。

    不過,一旦大家都知道搶犯已經被捕,而且其中之一把錢投入香資箱……”“就不能再說路上拾的?那麼,打算怎麼說?” “自從前天報道破案的消息,和搶犯供訴的内容後,住持和執事長就輪流叫外人去談話……後來他們兩人都逼迫外子……”“說了什麼?” “強迫外子說他偷了香資,那麼事情就不至于擴大,由外子一個人承擔就可以了。

     當然這樣一來外子就不能繼續留在寺裡,不過,表面上是被開除,生活方面都會給我們保障。

    ” “唔……” “香資沒有列入宗教法人的收入,私自瓜分,據說在業務上是屬于侵占公款。

    這種事如果被公開,輪光寺的尊嚴就掃地了。

    為守護孜孜不倦地努力延續了四百年的法燈……不,這種貪污行為一旦被公開就完了,可能其他寺院和神社也會陸續被揭發,甚至會成為整個宗教界的大醜聞。

    為了拯救這危機,頂個小偷罪名并不算什麼,自告奮勇地擔當罪名也不為過,神佛慧眼明察,必保佑你等等,半威脅半哄騙……”“這麼說,今天早上被叫到正殿去,也是在遊說這件事吧?” “一定是的。

    外子本來就是膽小而老實的人,分取腳闆下的少許錢就常常感到良心不安,但既然在輪光寺工作,隻好默默接受,沒有别的辦法。

    可是,一旦發生事情,要他一個人承擔竊賊的罪名而被開除……盡管生活上有保障,但竊賊的污點終生存在,這是外子所不能忍受的事。

    ” 都子呻吟般的說完,肩頭瑟瑟發抖。

     “不過……以他的性格,卻又下不了決心,把一切都揭發出來吧?因此,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之後……不過,留下那些腳印,可見他的内心還是盼望把真相訴說出來。

    ” 室見眼前重新浮現枧樹枝桠垂挂着的屍體下面,那幾個清清楚楚的腳印,仿佛以整個體重刻意印下的每一個腳印,都包含了脅田的怨恨吧。

     我也必需像這些腳印那樣,一步步謹慎地進行。

    室見感到自己的心漸漸緊張起來。

     仿佛在七堂伽藍裡面,正大膽地偷偷進行犯罪的感覺。

    若非仔細秘密偵察,要掌握證據恐怕困難。

     室見猛然站起來,走到窗前,深深吐了一口氣,結凍的石闆參道和正殿的一部分,隐約出現于枝桠間。

     在杳無人聲的靜谧中,小雪飄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