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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小的縫。

     原來不是什麼人,而是女房東來找他談話,問他下月房子還住不住,房子是漲價的。

     “找房子的人,交交關,交交關。

    ” 女房東穿着發亮的黑拷綢的褲褂,拖着上海普遍的,老闆娘所穿的油漬漬的,然而還繡着花的拖鞋。

    她哇啦哇啦他說了一大堆上海話。

     馬伯樂等房東太太上樓去了,關了門一想:“這算完!” 房子也漲了價了,吃的也都貴得不得了。

    這還不算。

    最可怕是戰争還不知道演變到什麼地步。

     “這算完,這算完……” 馬伯樂一連說了幾個“這算完”之後,他便頹然地躺在床上去了。

    他一點力量也沒有了。

     大炮一連串的,好像大石頭似的在地面上滾着,轟轟的。

    馬伯樂的房子雖然是一點聲音不透,但這大炮轟隆轟隆的聲音是從地底下來的,一直來到馬伯樂的床底下。

     馬伯樂也自然難免不聽到這大炮的響聲。

    這聲音讨厭得很,仿佛有塊大石頭在他腦子中滾着似的。

    他頭昏腦亂了,他煩躁得很。

     “這算完,這算完。

    ” 他越想越沒有辦法。

     馬伯樂幾天前已給太太寫了信去。

    雖然預測那信還未到,可是在馬伯樂他已經覺得那算絕望了。

     “太太不會來的,她不會來的,她那個人是一塊死木頭……她絕不能來。

    ”他既然知道她絕不能來,那他還要寫信給她?其實太太來與不來,馬伯樂是把握不着的,他心上何曾以為她絕對不能來?不過都因為事情太關乎他自己了。

    越是單獨的關乎他自己的事情,他就越容易往悲觀方面去想。

    因為他愛自己甚于愛一切人。

     他的小雅格,他是很喜歡的,可是若到了極高度的危險,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他也沒有辦法,也隻得自己逃走了事。

    他以為那是他的能力所不及的,他并沒有罪過。

     假若馬伯樂的手上在什麼地方擦破了一塊皮,他抹了紅藥水,他用布把它包上。

    而且皺着眉頭很久很久地惋惜着他這已經受了傷的無辜的手。

     受了傷,擦一點紅藥水,并不算是惡習,可是當他健康的腳,一腳出去踏了别人包着藥布的患病的腳,他連對不起的話也不講。

    他也不以為那是惡習。

    (隻有外國人不在此例,他若是碰撞了人家,他連忙說Sorry。

    并不是他怕外國人,因為外國人太厲害。

    ) 總之,越是馬伯樂自己的事情,他就越容易往悲觀方面去想。

    也不管是真正樂觀的,或有幾分樂觀的,這他都不管。

    哪怕一根魚刺若一被橫到他的喉嚨裡,那魚刺也一定比橫在别人喉嚨裡的要大,因為他實實在在地感着那魚刺的确是橫在他的喉嚨了。

    一點也不差,的的确确的,每一呼吸那東西還會上下地刺痛着。

     房東這一加房價,馬伯樂立刻便暗無天日起來,一切算是完了。

    人生一點意思也沒有,一天到晚的白活,白吃,白喝,白睡覺,實在是沒有意思。

    這樣一天一天地活下去,到什麼時候算個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