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涅赫柳多夫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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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這一群人中,最使我吃驚的是柳博芙·謝爾蓋耶夫娜,她穿着肥大的編織的鞋子,抱着小狗,随着大家走上樓梯,中途停下一兩次,注意地打量我,接着馬上又吻吻自己的小狗。

    她長得很不好看,火紅的頭發,又瘦又矮,身子有點歪。

    使她那不漂亮的面孔更加難看的是她那奇怪的發式,頭發偏分着,這是秃頂的婦女給自己發明的一種發式。

    為了讨我朋友的歡心,雖然我設法尋找,但在她身上卻找不出一點美的地方。

    就連她的褐色眼珠,雖然帶着和善的神情,也太小、太無神了,一點也不好看;連她那雙具有特色的手,雖然不大,也不難看,卻是又紅又粗。

     當我跟着她們走進涼台的時候,除了德米特裡的妹妹瓦連卡[33]隻用她那深灰色的大眼睛盯了我一下而外,每位女士在重新開始做活以前,都同我寒暄了幾句。

    瓦連卡把書擺在膝頭上,用手指夾着書頁,開始大聲朗讀。

     瑪麗亞·伊萬諾夫娜公爵夫人四十來歲,是個身材高大勻稱的女人。

    從她那從帽子下邊露出來的花白鬈發看來,她的歲數還要大些,但是從她那鮮豔的、極其嬌嫩的、幾乎沒有一道皺紋的面孔看起來,特别是從她那雙大眼睛裡活潑而愉快的光輝來看,她顯得年輕得多。

    她的眼珠是褐色的,睜得大大的;嘴唇太薄,有些嚴肅;鼻子相當端正,但是稍稍往左歪着;她的手很大,幾乎像男人的手,長着美麗的長指甲,沒有戴戒指。

    她穿一件扣領的藏青色衣服,緊緊裹住她那窈窕的、依舊年輕的腰肢,顯然這是她喜歡誇耀的。

    她坐得筆直,在縫一件衣服。

    我走進走廊的時候,她就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到她身邊,仿佛想要從更近的地方端詳我。

    她用酷似她兒子的有些冷漠而坦率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因為聽德米特裡講過,她早就認識我了,但是,為了使我和她們更熟悉起見,她請我同她們消磨一天一夜。

     &ldquo您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一點也不要因為我們感到拘束,就像我們不因為您感到拘束一樣,散散步,看看書,聽聽朗讀,或者睡一覺,隻要您覺得有意思就行。

    &rdquo她補充一句說。

     索菲娅·伊萬諾夫娜是個老處女,是公爵夫人的妹妹,但是看樣子卻比公爵夫人年紀大。

    她長着那種隻有身材矮小、十分肥胖、穿緊身衣的老處女才具有的特殊豐滿的體格。

    她的健康似乎一個勁兒地向上發展,使她随時都有窒息的危險。

    她那粗短的胳膊已經不能在她高聳的胸罩下面碰在一起,她已經看不到那繃得緊緊的胸罩上端了。

     雖然瑪麗亞·伊萬諾夫娜公爵夫人長着黑頭發、黑眼睛,而索菲娅·伊萬諾夫娜卻是金發碧睛,眼睛又大又活潑,又沉靜(這是罕有的現象),但是兩姊妹在血統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樣的表情,同樣的鼻子,同樣的嘴巴;隻是索菲娅·伊萬諾夫娜的鼻子和嘴唇稍微厚一些,笑的時候有點向右歪,而她姐姐的卻向左歪。

    從索菲娅·伊萬諾夫娜的裝束和發式看來,她顯然還想打扮得年輕些,如果有白頭發,她也不願意讓這種鬈發露出來。

    最初我覺得她的目光和她對待我的态度好像非常傲慢,使我窘迫,而同公爵夫人相處我卻覺得非常自在。

    也許是這種肥胖,以及令我吃驚的她同葉卡捷琳娜女皇的肖像有某些相似之處,使她在我的眼中具有傲慢的神情。

    但是,當她凝神望着我說&ldquo我們朋友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rdquo時,我感到羞怯極了。

    直到她說完這些話,沉默下來,張開嘴,長歎了一口氣以後,我才定下心來,突然完全改變了我對她的看法。

    大概由于肥胖,她養成一種習慣:說幾句話,就微微張開嘴,轉動幾下藍色的大眼珠,長歎一聲。

    不知為什麼,這種習慣表現出那麼可愛的善良神情,因此在她歎氣之後,我不再怕她,甚至非常喜歡她了。

    她的眼睛非常迷人,聲音響亮悅耳,連她身體的那麼圓滾滾的線條,在我那青年時代,都覺得不無妩媚動人之處。

     柳博芙·謝爾蓋耶夫娜,作為我的朋友的朋友(我以為這樣),應當馬上對我講些十分友好的、親切的話,她卻默默無言地打量了我好久,仿佛決不定她要對我談的話是不是過于親切;但是,她隻問我在大學哪一系來打破這種沉默。

    随後她又目不轉睛地打量了我好久,分明在猶豫:要不要對我講那些友好的、親切的話?我發現她這樣猶豫不決之後,就用面部的表情懇求她對我說出一切,但是她隻說了聲:&ldquo聽說,如今大學裡已經很少人學科學了。

    &rdquo就去喚她的哈巴狗休澤特卡了。

     這天晚上,柳博芙·謝爾蓋耶夫娜講的大半都是這類無關緊要、毫不連貫的話;但是我十分信任德米特裡,而且他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