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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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四四方方,一切物品都極為規整。

    我喜歡這樣的作風。

    在我以前的那段野外地質生涯中,已經多少養成了一種軍人的幹練風格,我甚至想:如果我們一起到野外去搞地質考察,兩個人一定合得來。

    我當即邀請他去東部平原,并向他講了自己出生地的一些情況。

    誰知他的神情一下變了,轉臉望向窗戶,兩眼在配樓那兒一閃又慌慌地移開。

    我這才記起,帆帆就來自東部啊。

     有一次來這兒,雖然提前約定了,進門時凱平卻不在。

    這讓我與嶽貞黎不期而遇。

    說心裡話,我對這一輩人總有一種特殊的心結,在他們面前頗不自然。

    他給我某種強大的壓力,這來自心理上或其他方面。

    在他看來我是兒子的朋友,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另一邊的人。

    這令他不安,他的不無敵視的目光讓我一下就感覺到了。

    一米八以上的個頭,稍稍發胖,威嚴難以消除的額頭和下巴。

    頭發白了一多半,但整個人保養得很好,一種過人的體能和意志摻在一起,讓人很容易就感受得到。

    長期以來權力給予的過分自信,還有令人厭惡的自我中心主義,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

    他撫着胡碴觀察我,沒有一絲長輩的慈祥。

    我相信他平時就是以這樣的目光看着凱平的。

     “你嶽父,哦,一個了不起的同志啊!” 他話語不多,一開口卻贊揚起了另一個人,一個離我好像十分遙遠的人。

    他分明知道我與嶽父的不睦,我們之間的争執——他是我們家的常客,當然什麼都了解的。

    但我不知他是否想聽聽我對一個棘手問題的意見,而且我那麼樂于痛快淋漓地說出來。

    我不能容忍一切在兩性情感方面強加于人的威權。

    我厭惡這種威權。

     “戰争年代……根本沒有想過還有今天。

    唉,一轉眼的工夫,你們都長大了……” 我等于被再次提醒,進一步注意到與對方之間巨大的、不可消除的鴻溝。

    這可不僅僅是什麼代溝——是什麼,我暫時還找不到合适的比喻。

    隻覺得有一種少見的憤懑在心底泛起,這情形與嶽父在一起也曾經出現過。

    我克制着,因為我不便表露什麼。

     正這會兒,一個苗條的身影出現了,她故意側着身子,想飛快地從客廳這兒閃過,但嶽貞黎卻将她叫住了。

    啊,她回過身來了!我看到的姑娘滿臉羞紅,兩隻眼睛像星星,又大又亮。

    是的,我隻得拾起一個最蹩腳的比喻,因為當時真的想到了夜空裡明亮的星辰。

    這是一個讓人一眼就可以記住的女子,從身材到面龐再到氣韻,一切都非同凡響。

    無須再說什麼了,我一下知道了她就是帆帆,也明白了嶽凱平的選擇。

    同時我在這一刻裡還預感到,這個院子裡發生的一切決不會簡單了結的。

     “這是凱平的朋友,也住在橡樹路。

    ”嶽貞黎向她介紹我。

     “不,我嶽父住在這兒,我自己的家在城東邊一點……” 這種解釋在我看來并不多餘,它非常必要。

    我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想要強調,我不屬于這個地方。

    我還想說自己來自東部,就像帆帆一樣:你也是我們東部的人啊,瞧你多麼漂亮!你本來就不是這裡的人,你是海邊上的、東部平原上的人。

     我和嶽貞黎、帆帆正在客廳裡,門響了一下。

    凱平回來了。

    他在門口往裡瞥了一眼,“唔”一聲就轉身走開了。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一端,我知道他進了那間書房。

    接下來都沒有話了。

    帆帆的臉色更紅了。

    嶽貞黎輕輕咳着,離開了。

    我問她:“老家還有什麼人?”她臉上的紅暈立刻褪掉了,回答的聲音很沉:“隻有一個奶奶,去年去世了……” 我不再吱聲。

    一個孤單的女孩,被人從更孤單的老奶奶身邊領到了這裡——來陪伴一個權高位重的男人。

    老奶奶在最後的時刻見到了自己的孫女嗎?我沒有再問…… 凱平還在書房裡等我。

     進門時凱平放下手裡的書,一擡頭,讓我看到了焦灼的眼睛和滿臉倦容。

    這是烤灼的結果。

    這兒離心火愛火苦思之火太近了。

    果然,他已經難以承受了,接下去告訴我的一件事就是:他正在找一個住處,昨天終于找到了,可惜房子太小,這麼多書擺不下…… “搬走?” 他點頭——除了搬離這裡,還有工作的問題,凱平說他的一個戰友正為自己聯系一個公司,也許一切很快就會安頓下來。

    他的口氣裡有一塊石頭落地的放松感。

    看得出來,這一段時間他都在忙這些事情。

     我還是問了一句:“你父親同意嗎?工作的事兒,還有——搬走?” “他不說什麼。

    起碼我搬出這裡他是高興的。

    ” “他放心?” “我在這兒他不放心。

    ” “你準備放棄了?” 凱平犀利的目光掠過我的臉龐,轉向窗外配樓的方向。

    他再次回頭看着我,那目光讓我一下就讀懂了:永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