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邊的遊蕩

關燈
“做得慣。

    我以前也有地,也常在地裡做活。

    ” 慶連笑了。

    他笑得憨厚。

    歇息的時候慶連開始向我打聽很多事情。

    他特别想知道我為什麼出來打工。

    我告訴他:因為要吃飯嘛,吃飯就得幹活。

    他告訴我村裡剩下的年輕人不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多——他也想到遠處,到城裡,或者到别的什麼地方去,就因為母親年紀大了,他一個人離開不放心。

    “媽媽全靠我了。

    ”他這樣說。

    停了一會兒又告訴我:曾想去當兵,沒成,也是因為媽媽的緣故。

     交談中得知,他像許多村裡青年一樣,因為要急着回來忙生活,隻上了幾年學。

     夜晚慶連見我睡得晚,就進來坐一會兒。

    他問了許多外面的事情,也談自己。

    當我問有沒有心上人時,他馬上臉紅了。

    他後來講起了在學校的情形,吞吞吐吐說出了一個女孩的名字:荷荷。

    “她長得好嗎?”他咬着嘴唇不答,再問,連連點頭。

    “你們好上了嗎?”他趕緊搖頭:“那時多小,怎麼會呢。

    ”我笑了:“可你一直想着她吧?”他的臉更紅了。

     接下去他躲躲閃閃不再提那個姑娘,像怕灼傷一樣。

    他問我家裡的情況,我就說到了自己的出生地、前不久失去了一片園子的事情。

    他不住聲地歎息:“人哪,怎麼也離不開自己的老家。

    ”我偏要問到荷荷,他的臉就紅。

     “你不想去看看她長得多大了?” “我……不想。

    ” “從離開學校再也沒見?” “沒有,”慶連扳着手指,“四年多,不,快五年了……” 我鼓勵說:“她已經成了大姑娘,随時都會跟上别人的!” 慶連鼻尖上很快滲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

    看得出,我的一句話讓小夥子焦慮起來。

    顯而易見,他深深地暗戀着這個叫荷荷的姑娘。

     4 第二天慶連沒有到地裡做活,也沒有去煤場。

    天快黑了他才出現在家裡,好像穿得整齊了許多,但肯定是不好意思讓我看到這身打扮,隻一閃就回到自己屋裡。

    他再次出現時,身上穿的那件好衣服已經換下來了。

    我想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麼他一定是鼓起勇氣找那個姑娘去了。

    果然,夜裡我們在一起時,他紅紅的臉上泛起了少見的光彩。

    “去了?”他點頭。

    “怎麼樣?”“就那樣。

    ”“那樣是怎樣?”慶連抿着嘴唇,不好意思: “嗬,她真的……長那麼高了!” “還是那麼漂亮?” 他搖頭,盯着我,再一次搖頭。

     “怎麼了?” 慶連咬着牙:“比過去更、更好看了……” 接下來他告訴我,他是去找另一個同學的,他和她在一個村,如今正開一個魚塘,叫賓子。

    “我們就在賓子的魚塘那兒見的,她正和賓子未婚妻在一塊兒……我也想學着養魚……” 我心裡祝願他能如願以償——極想幫他,可惜沒有機會。

    我有過不止一次戀愛,那已經是過時的經驗了——而且與這種鄉村愛情可能大相徑庭。

    我隻想讓他一鼓作氣,别再耽擱;不過究竟怎樣才好,我一點主意都沒有。

    我還鼓勵他去學養魚。

     慶連從此就不再安穩了。

    他好像十分焦慮,常常走神,吃不下睡不着,像害了一場大病。

    有一天他突然舉起手和腳給我看:它們在蛻皮。

    我問這是怎麼回事,病了嗎?他低低頭:“沒。

    不過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總是想人哩……” “那就大膽點兒。

    去找她——直接說出你多麼想她!” “那我……可不敢!” “你不敢,有人敢的——他會搶在你的前邊。

    ” 我想往深裡刺激他一下,可最後隻讓他更加焦慮而已,一會兒歎息一會兒搓手。

     夜裡他總想引到荷荷的話題上,可當我再次催促時,他還是那句話:“我……我不敢。

    ”“她是老虎嗎?”“我不敢看……一看就完了!”“怎麼就完了?”他有些煩躁地活動着身子,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唇,最後說:“我那天一看就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我不去魚塘了,再也不去了……” 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極度的愛慕和羞澀。

    這需要一個長長的克服過程——也許直到最後你也做不到,不過到那時候發生什麼變故都有可能,那時候你将會後悔一生。

    我替他着急,又無法施以援手,隻好用反話刺激說: “那就算了吧,索性再也别想了,幹脆打消這個念頭得了。

    ” 慶連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樣我就會、我就會……” “你就會怎樣?” “會死……” 慶連仰起臉看着遠處,大概那是荷荷村莊的方向——我驚訝地發現,他的眼裡有一汪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