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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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強烈的統治欲,不把你完全控制在手就不甘心。

    女人的心胸狹窄,對那些她理解不了的抽象東西非常反感。

    她們滿腦子想的都是物質的東西,所以對于精神和理想非常妒忌。

    男人的靈魂在宇宙的最遙遠的地方邀遊,女人卻想把它禁锢在家庭收支的賬簿裡。

    你還記得我的妻子嗎?我發覺勃朗什一點一點地施展起我妻子的那些小把戲來。

    她以無限的耐心準備把我網羅住,捆住我的手腳。

    她要把我拉到她那個水平上;她對我這個人一點也不關心,唯一想的是叫我依附于她。

    為了我,世界上任何事情她都願意做,隻有一件事除外:不來打攪我。

    ” 我沉默了一會兒。

     “你離開她以後想到她要做什麼嗎?” “她滿可以回到施特略夫身邊去的,”他氣沖沖地說,“施特略夫巴不得她回去的。

    ” “你不通人性,”我回答說。

    “同你談這些事一點用也沒有,就象跟瞎子形容顔色一樣。

    ” 他在我的椅子前邊站住,低下頭來望着我;我看出來他臉上的表情滿含輕蔑,又充滿了驚詫。

     “勃朗什·施特略夫活着也好,死了也好,難道你真的那麼關心嗎?” 我想了想他提出的這個問題,因為我想真實地回答,無論如何一定要是我的真實思想。

     “如果說她死了對我一點兒也無所謂,那我也未免太沒有人心了。

    生活能夠給她的東西很多,她這樣殘酷地被剝奪去生命,我認為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但是我也覺得很慚愧,因為說實在的,我并不太關心。

    ” “你沒有勇氣坦白承認你真正的思想。

    生命并沒有什麼價值。

    勃朗什·施特略夫自殺并不是因為我抛棄了她,而是因為她太傻,因為她精神不健全。

    但是咱們談論她已經夠多的了,她實在是個一點也不重要的角色。

    來吧,我讓你看看我的畫。

    ” 他說話的樣子,倒好象我是個小孩子,需要他把我的精神岔開似的。

    我氣得要命,但與其說是對他倒不如說對我自己。

    我回想起這一對夫妻——施特略夫同他的妻子,在蒙特瑪特爾區一間舒适的畫室中過的幸福生活,他們兩人淳樸、善良、殷勤好客,這種生活竟由于一件無情的偶然事件被打得粉碎,我覺得這真是非常殘忍的;但是最最殘忍的還是,這件事對别人并沒有什麼影響。

    人們繼續生活下去,誰也沒有因為這個悲劇而活得更糟。

    我猜想,就連戴爾克不久也會把這件事遺忘,因為盡管他反應強烈,一時悲恸欲絕,感情卻沒有深度。

    至于勃朗什自己,不論她最初步入生活時曾懷有何等美妙的希望與夢想,死了以後,同她根本沒有降臨人世又有什麼兩樣?一切都是空虛的,沒有意義的。

     思特裡克蘭德拿起了帽子,站在那裡看着我。

     “你來嗎?” “你為什麼要同我來往?”我問他,“你知道我讨厭你,鄙視你。

    ” 他咯咯地笑了笑,一點也沒有惱怒。

     “你同我吵嘴,實際上是因為我根本不在乎你對我的看法。

    ” 我感到自己的面頰氣得通紅。

    你根本無法使他了解,他的冷酷、自私能叫人氣得火冒三丈。

    我恨不得一下子刺穿了他那副冷漠的甲胄。

    但是我也知道,歸根結底,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雖然我們沒有明确意識到,說不定我們還是非常重視别人看重不看重我們的意見、我們在别人身上是否有影響力的;如果我們對一個人的看法受到他的重視,我們就沾沾自喜,如果他對這種意見絲毫也不理會,我們就讨厭他。

    我想這就是自尊心中最厲害的創傷。

    但是我并不想叫思特裡克蘭德看出我這種氣惱。

     “一個人可能完全不理會别人嗎?”我說,與其說是問他還不如說是問我自己,“生活中無論什麼事都和别人息息相關,要想隻為自己、孤零零地一個人活下去是個十分荒謬的想法。

    早晚有一天你會生病,會變得老态龍鐘,到那時候你還得爬着回去找你的同夥。

    當你感到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同情的時候,你不羞愧嗎?你現在要做的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身上的人性早晚會渴望同其他的人建立聯系的。

    ” “去看看我的畫吧!” “你想到過死嗎?” “何必想到死?死有什麼關系?” 我凝望着他。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我面前,眼睛裡閃着譏嘲的笑容。

    但是盡管他臉上是這種神情,一瞬間我好象還是看到一個受折磨的、熾熱的靈魂正在追逐某種遠非血肉之軀所能想象的偉大的東西。

    我瞥見的是對某種無法描述的事物的熱烈追求。

    我凝視着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衣服褴褛,生着一個大鼻子和炯炯發光的眼睛,火紅的胡須,蓬亂的頭發。

    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一切隻不過是個外殼,我真正看到的是一個脫離了軀體的靈魂。

     “好吧,去看看你的畫吧。

    ”我說。